第239章

  燕羽衣仰头看得入迷,浑身沾满潮湿的寒气。
  “失眠便去找医官开服药,总是这么熬着,身体迟早会坏。”
  沉寂之中,冷不防地响起人声,燕羽衣放在腿面的手轻轻蜷起来。
  严渡身着深紫,额前一抹浅碧,负手缓步出现在燕羽衣眼前,站在他正对着的石阶处,问道:“小时候喜欢爬树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小时候?
  燕羽衣闻言,反而问道:“兄长与我不过只差了几个时辰,为何偏偏装作老成。”
  说来也奇怪,就算是双生的秘密暴露,似乎外界也并未将他们的年岁挂钩,就好像是严渡天生就比燕羽衣年长几岁。
  他的视线转移至他那条抹额。
  玉石成色不错,但与今日所着实在不搭,但燕羽衣认得出,那是自己出上战场,首战告捷后的战利品。
  整整三层楼的藏宝阁,珠宝珍玩多得是,但燕羽衣唯独只选了其中最不起眼,未经雕琢的原石回去。
  只因那块石头对光望去,能看得见其中好似飞燕般的纹路。
  燕羽衣想过很多将其作为饰物的办法,也找工匠设计款式,但最终还是将其打磨成很简单的一小块,镶嵌入抹额中方便佩戴。
  “母亲说过,世上最美之物,左右不过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只是于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户而言,算是最幼稚不过的审美。”
  严渡抬手抚摸额前装饰,叹道。
  燕羽衣浑身绷紧,随时准备应对偷袭:“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府上,难道不怕我就地杀了你吗。”
  “唯有死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人才能将另外那个的罪责全部审判,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
  “小羽,况且我本就不想与你为敌。”严渡冲燕羽衣敞开双臂,道:“爬得那么高,跳下来,我接着你。”
  燕羽衣眸光逐渐凝滞,身体发寒。
  “兄长,你是怎么既能眼也不眨地将我送去折露集,还可十年如一日地对我好。”
  “总不能告诉我,是你良心发现心怀愧疚,想要补偿我这么简单吧。”
  话说得缓缓,毫无愤怒之意。
  而听的人也镇定,甚至冲燕羽衣露出抱歉的神色,严渡反问:“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第116章
  “……”
  燕羽衣将浆果盘放在腿面,手指搭着它的边缘,稍一用力,指尖穿入鲜红果实之中,汁水瞬间溢满指缝,像是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酸涩果香弥漫开来。
  “小羽,原本我是想杀了景飏王。”
  严渡抚掌,下颚微扬,缓缓地对燕羽衣道:“可当我将刀放进他的口腔时,恨不得拔下他的舌头时,忽然想到了你。”
  “如果让他身怀残缺地出现在你面前,或许更会博得你的同情吧。”
  男人语气中怀着莫名地侥幸,他神采飞扬,姿态舒展地对燕羽衣继续道:“或许在景飏王眼中,他认为你是不可不防的将军,即便身负重伤,也是比寻常人更强大的战士。但小羽……其实你很明白,那都是外界强加给你的荣耀,在你的眼里,没有任何一件事物大得过亲情,即便父亲那般令人厌恶,你也仍然逼迫自己理解,认为这就是燕氏所必须承担的职责。”
  同样做过燕氏家主,严渡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以旁观者评价将军府的人。
  他既涉入局中,又主动破局。
  旁观者评价燕氏,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严渡不同,曾经为家主的他,有资格去批判燕氏长达百余年的污秽阴霾。
  庞大的世家成长至中后期,早已从石上清泉化作不可搅动的泥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滩污秽。
  燕羽衣凝目,明知此刻搭话会被牵着鼻子走,但理智总是会在关键时刻被感性出卖。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将军府是福地洞天,将军府固然折磨了你,但你又何曾放过我?”
  话音刚落,严渡脸色微变,猛地快走几步,一拳砸向燕羽衣所在的这棵树。
  嘭——
  树影缭乱,三人合抱的古木纹丝不动,怡然地仿佛从未受过攻击。
  燕羽衣摸了摸枝叶,轻声说:“自小你就不喜欢爬树,现在就连打我也不肯来到我面前么。”
  “兄长,你是怀恨燕氏,还是单纯只是想找我麻烦。”
  “我从未厌恶过你。”严渡的拳头深深扎进树干,显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血肉与碎木混合,尖锐且带着新鲜草木气息的细小利刺,通过鲜红的蔓延而逐渐深入。
  严渡的脸在他自己也不觉中,逐渐变得滚烫,双颊飞起的红色几乎盛满燕羽衣的双眼。
  远比他那只皮肉迸裂外翻的伤口更令燕羽衣骇然。
  明明是相同的脸,为何他竟觉严渡陌生异常,好像他们今日是初次相见。
  穿透那层皮囊的束缚,自己所认为的,可靠稳重,运筹帷幄的兄长,难道都是臆想中的梦吗。
  浑身汗毛倒立,燕羽衣头皮发麻地收回双腿,下意识单手往腰间摸,但不幸的是,他在府中卸去所有盔甲,连那把斩马刀都安放在内室,哪里有什么武器可用。
  而严渡好像是察觉到什么,竟走到树根,一反常态地向前跨了一步。
  “!”燕羽衣心脏漏跳半拍,警惕地死死盯着严渡。
  但对方原地停留,他只能看到他头顶的那个发旋,现在的燕羽衣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严渡,只得沉默且被动地等待他进行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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