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燕羽衣提起袖摆,将案台之中,由东野陵亲笔的布军文书抛进火盆,手持火苗跳跃的火折,满面春风地将纸页点燃。
  语调轻快,含着令人心悦的笑意,嘲讽道:“父亲所做家主那些年,西洲的朝堂可真是。”
  “烂透了。”
  “当然。”
  燕羽衣眼眸弥漫着橙红的焰光,掀起眼皮慢条斯理:“兄长所在的洲楚,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看不到在兄长的接任下,西洲之中有任何改善,哪怕是在官员眼中,能够做出成绩的旱灾洪涝,好像最后都不了了之,以百姓家破人亡,死伤惨重为代价而结束。
  而血与泪,写在史册里,也只有寥寥几笔。
  那么当年兄长是如何对自己说的呢。
  他说:“小羽,西洲会越来越好的。”
  他还提,不久的将来,西洲会一跃成为比大宸还要强盛的国家。
  那些记忆其实没那么久远,历历在目,好像是昨日才发生过。
  同样的酷暑,熟悉的蝉鸣,燕羽衣清晰地记得,兄长便是坐在自己如今坐着的这个位子上,打开西洲堪舆图,用楠木发簪,一遍遍为他描绘燕氏军旗即将抵达的地方。
  而燕羽衣也做到了对兄长的承诺,因为他真的带着燕氏部将,走进了那片土地。
  朝堂纷争于燕羽衣而言,极致的疲倦下,掩盖了他想要怀揣着的真心。每每环顾扫视同僚官员们的脸,他脑海中回荡的,也只有在折露集中,张张纵欲过度而狂饮鹿血的狰狞面容。
  他扶额叹息道:“继任家主的仪式没有举办,燕留那边催过许久,便选个凉爽的日子,简单家祠举行即可。”
  “还有,找几个工匠,在东边的围墙下修间凉亭。”
  东边?
  严钦纳闷。护国将军府太大了,跑马也得小半个时辰,那地方平时都没见燕羽衣去过,除一览无余的草地外,只孤零零地种着三人合抱的核桃树。
  “主子,东面那地方平日您也不常去,只修凉亭吗?”
  若要休憩,还得配套建些曲水流觞,将地完全翻起来,再铺条用于行走的路。
  燕羽衣见严钦眼睛定定地看向远处,便知道对方想多了,补充道:“只是凉亭而已。”
  “幼时家中不允许我随意出门,只有东边的那道围墙宽阔,跳上去可以看到远处有人在河边钓鱼,也能听到同龄人玩闹的声音。”
  “族中所有人都将我视作成年对待,但实际的燕羽衣不过是个还在吃糖,在母亲怀中哭闹的稚子而已。”
  这种感受放肆到,燕羽衣时常也会对自己真实年龄感到疑惑,就像谎言说着说着便将事实完全骗过,显得一切既合理又荒谬。
  燕羽衣:“所以,把凉亭顶棚修得结结实实,登高望远时更方便。”
  将军府有自己的石木匠,严钦带着燕羽衣的要求传达,举行家主继任前夜,他们的图纸便已呈递于家主书房案前。
  不过燕羽衣暂时还没有时间仔细查看,他在前厅接待一位只有一面之缘,却即将前往战场,只待建功便封将领的新贵。
  “将军府的茶水果真不一般,就连糕点的花样都比寻常府中的多那么几道。”
  今日的严渡倒没戴人皮伪装,换了副贴合轮廓的纯银面具,穿着也比那日所见精致不少,举手投足气度非凡。
  燕羽衣在主位中坐下,掌中盘玩从路边随意拽来的草叶,笑道:“严大人是贵客,本该亲自迎接,不巧后院有事绊住。”
  “无爵无职,幸而得方大人青眼才有了为朝廷效命的机会,怎能担得起燕将军的礼。”严渡提起茶盏,冲燕羽衣规规矩矩行了道礼。
  “方培谨?”燕羽衣挑眉,勾唇也笑。
  “原来严大人认为是有方家的认可,才能前往赤珂勒吗。”
  “自然是有方大人赏识,西凉信任,我这粗鄙之人才能在明珰城有落脚的地方。”
  明明答案呼之欲出,严渡却偏不提洲楚,反而再三感恩方家提拔。
  有关严渡的身份,从金殿那战后,暗卫对于他的底细的调查便未曾停过。可惜的是,他被西凉保护得太好了,查不出年龄,更难以追究是何方出身,就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天生就有勘破燕氏武学的本事。
  江湖纷乱,朝廷再主宰整个国家,也难以面面俱到。若他真是什么遁世高手的徒弟,或者古老门派的弟子,暗卫们累得半死,也查不出丁点有用的消息。
  民间的团结,可比朝中这些以金钱利益做连接的关系牢固多了。
  燕羽衣掌心拢住茶盏缘口,敛眉直言道:“比起西凉,难道严大人最该感谢地不该是洲楚吗。”
  “东野侯府曾经是最有希望登临帝位的府邸,但可惜的是,我没死,带着陛下回到了明珰城。按理说现在的朝廷应该进行肃清,将无关人等统统踢出局,再将既定的各大势力分割。”
  “现在仍然允许新的势力崛起。”
  “西凉与洲楚之间的冲突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但朝廷能够运行,终究还得大家伙协力配合。无伤大雅的摩擦,得过且过,也没人愿意继续计较。”
  “既然严大人愿意专程来拜访,那么我也送你几句话,还望时刻牢记在心。”
  “出征赤珂勒,本质是为了提前预防,应对西洲未来三年内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此等分量的部族,根本不可能单凭西洲短短半年的攻势冲破,杀了小赤王,挑起他方内部争斗,给予西洲休养生息的机会才是如今最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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