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剑光凛冽,寒芒刺目。
  若是刺下去,鬼婴必定魂飞魄散。
  洛无律没有丝毫犹豫,松开双手,正要指挥追魂刺下去,鸣筝忽然上前,挡在了鬼婴身前。
  她盯着洛无律,道:“虽然这孩子罪不可恕,但毕竟是我的孩子,鸣筝愿意带之受过,还望诸位道长通融。”
  姜策玉再一次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道:“我真是无语了,且不说这个鬼魂来历不详,刚刚他想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求情??”
  鸣筝垂目,没有回答姜策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望各位道长通融。”
  萧风轻叹口气,看向洛无律。
  洛无律正要开口,鬼婴忽然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你们杀她,杀她啊,她都说要替我去死了!”
  鸣筝听着这些话,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哀伤,她闭了闭眼,向着洛无律道:“求你了,道长。”
  洛无律停下手上的动作,道:“鸣筝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思,可律法不可违,谁犯的错便由谁承担。”说完她从布包中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鸣筝,“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你既然不存害人之心,便不要再留恋凡尘,吃下这枚忘忧丹,早早投胎去吧。”
  鸣筝垂眸看了看洛无律手上的丹药,又抬起目光,正视面前这位长相漂亮的修士。明明很年轻,眼神却坚定平静,鸣筝望向她的眼底,一瞬间便笃定了,自己不可能说得动她。
  这个人,有着不易撼动的内心,执行着她认定的规则。
  鸣筝不再继续恳求,接过了忘忧丹。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鬼魂,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个字没说出来。
  倒是鬼婴,一看到她的目光便开始张牙舞爪大声吼叫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坏蛋,替我去死、替我去死,这是你应得的!”
  鸣筝难掩悲伤,只说:“是我对不起你。”
  随后仰头,将忘忧丹吞了下去。
  不消片刻,鸣筝的身型便开始渐渐消散,洛无律见状也继续施术,她将食指往下压,追魂随之下坠,鬼婴被一剑穿喉。
  一场祸事,终于拉下帷幕。
  临走时,天已经蒙蒙亮,苍夷山上空升起一层稀薄水雾,雾气缭绕间,空中似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不过轻微过甚,不知谓何。
  第21章 鸿爪
  四人回去将近辰时,京都监已经恢复生机。
  他们跟京都监小厮说明了情况,随后一道进入苏子渊房间。
  老人似乎还是维持着昨日的姿势,脑袋低垂,眼神浑浊,靠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大人,”洛无律欠身朝着他行了一礼,“府上邪祟已除,我几人便不多留,特意来向大人作别。”
  苏子渊表情未变,只道:“那女鬼呢?”
  “已经转世投胎,大人不必担忧,日后她再不会现身在您面前。”
  “再不会么……”老人头压的更低,他低声喃喃,似乎在回答洛无律,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等到头完全垂不下去,才伸出一双嶙峋枯瘦的手覆上眼帘,过了片刻,他忽然低低笑出声来,“好……好啊,见不到也好、也好……”
  褚苏惯会察言观色,立马瞧出苏子渊这反应不同寻常,但他向来懒得掺和进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杂事之中,于是在其余几人察觉之前,火速又向苏子渊道了个别,拉着小师姐以及两个同门离开了。
  随着门扉声落,诺大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苏子渊一直在笑,可笑着笑着声音似乎变了味儿,带了嘶哑,染了悲怆,忽地就让人听不分明,这位年迈的老人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他望向泛着昏黄光晕的落地铜镜,笑得剧烈了些,连肩膀都微微颤动起来。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他说,“死了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京都监上空一直化不开的雾气慢慢消散,多日不见的阳光终于透过斑驳的枫杨树叶照射进来。
  铜镜不知是何材质,似是受潮太多时日,蓦地感受到温暖,镜面竟‘砰’的一声裂开几道缝隙。
  苏子渊听到动静止了笑,缓慢掀开被子,从榻上颤颤巍巍地走到铜镜面前。他盯着裂痕看了许久,才伸手轻抚上去,接着长叹口气,喃喃道:“阿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闭眼,用拇指指腹擦了擦眼角,再睁开,浑浊的双目掺了血丝,惨不忍睹。
  他蹲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往事。
  深深扎根在心底,再翻开,带着凄凉的血色,只是回忆,便让人难堪,让人悲痛过甚,忍受不能。
  他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鸣筝。
  他自幼丧亲,天生性情冷漠,即使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浑身鲜血地昏倒在他眼前,心中也无一丝波澜。
  那时节,他微笑瞧着她,唯一想的事情是这孩子日后可为他所用。
  他二十岁时,鸣筝已经十五岁。
  他带着鸣筝泛舟,听她说要寻得归路时心中竟生出隐晦怜惜,怜惜日复一日积累,不知何时变成爱意,渐渐满溢,难以自控。
  京都监有在岁首拜佛的习俗,他二十一岁那年,在这天干了件出格的事。
  他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偷偷取出了鸣筝的祈福签。
  他想,自己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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