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为了看眼睛,方虞三四岁时和妈妈、外婆来到这儿,求医无门后妈妈走了,他和外婆从此住进王都区。俩人住在一楼带小院的房子里,一室一厅,十分狭窄。
  向云来送祖孙俩回家后还乖乖掏钱,把方虞的羽绒服送去了干洗店。秦小灯要去上班,临走时她的手机里传出规律的没语气起伏的女声:你太鲁莽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对你很失望。
  老太始终对向云来怒目而视。她骂什么,向云来都不敢吭声,只小声地跟方虞解释一切。
  得知秦小灯被打扮成新娘,方虞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新娘?
  向云来心中微动:你知道是谁做的?
  方虞平静答:我不知道。
  他年纪不大,但冷静沉稳,模样斯斯文文,说话时习惯性地轻轻抚摸自己的盲杖。
  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在病情发展的最终阶段会失去视力,盲杖在王都区里是很常见的东西。但方虞手里这根和常见的有些不同:轻巧纤细,握柄顶部是显眼的荧光绿,握柄中段则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窗口。向云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方虞家基本没有收入,全靠外婆在王都区捡垃圾和卖点手工制品过活。方虞跟别人学过些按摩技法,有时候会上门帮人按摩,挣点零用钱。就在向云来停留的时间里,方虞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通知他何时何地,去给某个人按摩。
  向云来很愧疚。他从方虞身上的气息中辨别出方虞确实是一个哨兵。但袭击秦小灯的不会是方虞向云来进入的海域有无数灿烂的颜色,还有玩具、积木、森林湖泊等完整的造物形状。这些都不可能是三岁时失明的方虞能建造出来的。
  有人曾告诉向云来,海域是想象力的世界。
  但想象力不是绝对自由,也不是凭空捏造。十几年的黑暗视觉已经彻底夺走了方虞回忆色彩、想象色彩的能力。向云来见到的,绝对不是方虞的海域。
  但谁会在自己的海域里珍重地修建金字塔,并在里头放一个安稳睡觉的方虞?
  向云来向方虞道歉,想送他到他工作的地方。袭击秦小灯的人就在方虞身边,他确信这一点。
  方虞拒绝了:我的朋友会来接我。像是怕向云来在意,他又继续解释,我没有生气。你为了小灯的事情紧张,说明你是小灯的好朋友。只是误会,你别在意。
  和秦小灯一样,他很谨慎,总是生怕自己会给别人添麻烦似的,随时随地准备道歉和没关系。
  向云来只好帮外婆收拾厨房,又顶着她的骂声整理院子。方虞虽然看不见,院中却满是颜色鲜艳的彩色地砖,看起来像是最近新铺上的。外婆叉着腰说要暖和咯,挥舞双手指挥向云来把屋子里的花盆搬到院子里。向云来刚搬完,外婆又说要下雪咯,挥舞双手指挥向云来把花盆搬回家里。
  向云来忍气吞声,不敢抱怨。
  刚拿起分辨不出什么玩意儿的两盆秃杆,一片影子忽然投在向云来身上。
  院门外站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肤色很深,头发、眉毛和眼珠全都又浓又黑,这让他五官显得特别郑重,好像造物的人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描画,不留一点让人质疑的线头。微卷的头发盖住了他的黑眼睛,他只看了向云来一眼就扭过头,耳垂上钉一颗黑色石头,日光中闪闪发亮。
  向云来还没来得及问,方虞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换了干净的外套,拿着盲杖。门外男孩的声音有点哑:怎么每次我刚来你就知道了?
  方虞笑道: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外婆飞快地走过来。向云来还没来得及诧异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居然这样灵活,枯枝一样的手指就差点戳进向云来鼻孔:小柳啊,这个人啊,你认清楚了,他打我们小虞!
  向云来虚弱地辩白:阿姨,我不是打
  那男孩目光又一次落到向云来身上。向云来肩膀窜起一团雾气,象鼩出现了。它两三步窜到向云来头顶,紧抓着头发与那男孩对峙。
  方虞拍拍那男孩的手背:没有打我,只是一点误会。哨兵令人畏惧的愤怒气息渐渐消失,男孩仍盯着向云来上下打量。
  没人跟向云来介绍高个子男孩的来历。男孩曲起手臂让方虞把手搭好,盲杖敲在地上笃笃响,两个人慢慢走远了。
  象鼩也消失了,几根被它扯断的头发从向云来眼前落下。向云来一声长叹。
  还有力气搬不?外婆是普通人,看不到精神体,我看你挺虚的,干点儿活就脱发?
  搬呀!向云来连忙弯起眼睛,精神十足,别说搬家了,阿姨,我连帮您抄家的力气都有。
  忙出一身的汗,向云来抵达任东阳家里时,客厅里四个陌生人或坐或站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这几位客人向云来都不认识,只听过孙惠然的名字她是王都区最出名的地下整形医生。坊间传说她最优秀的案例,是把一个彻底被岩化病毒感染死亡的地底人尸体,修复成寻常人并交还给家人。地底人在岩化病毒感染末期,皮肤、骨骼甚至内脏器官都会渐渐岩化,直至死亡。把一整块石头雕刻成人形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替换成柔软的人体。孙惠然做的事情简直像传说一样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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