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他说这话时,手背在身后。
  汗津津的手心被指甲掐出好几个窟窿,可见陈仲因自己也紧张的不得了。
  他还是头一回说这种“大话”。
  虽然从杜宣缘哪里学到了关于这场瘟疫的许多事儿,可陈仲因也不能肯定针对这些消息进行的布置可以向他那样斩钉截铁地断绝疫病传播。
  只是陈仲因这话终究缺了几分底气。
  他话说完,并不叫底下的百姓十分信服,他们将信将疑地盯着陈仲因。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高呼:“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紧接着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声音:“他所说的法子*,尽是些无根无据的奇技淫巧!”
  陈仲因闻言,却是猛地睁大双眼,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话分明是清楚内情的人,甚至就是药堂的人才能说出来的。
  陈仲因自忖在此地并未树敌,这没来由的搅局显然对他恶意满满,叫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心生提防。
  只可惜这里鱼龙混杂,熙熙攘攘间,陈仲因也难分辨究竟是谁嚷的那一声。
  无论如何,这一声出口,便似明火入热油,劈里啪啦炸了起来。
  “肃静!”陈仲因面色沉下,回忆间闪过杜宣缘的模样,仿着她的姿态口吻道,“尔等皆为有心人利用!我若所言虚妄,怎敢取下面巾,直面诸位?”
  见众人犹豫,他又道:“若各位不信,我大可不带面巾为病人诊治,且看我会不会患病便一切了然!”
  第166章 看诊
  沉静的双瞳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渊水,不为任何外物所动。
  陈仲因神色坚定地站在那里,视线却是远眺碧澄蓝天。
  他的话,并非向在场众人讨要几分信任。
  围在此地的百姓犹豫。
  即便记挂着已经去世的家人,自己的性命也是要紧的事情。
  面前的年轻人敢用生身性命做赌,为着自己日后的生命保障,百姓们都得多思量几分。
  人群中,有人眼含热泪,质询道:“将我父我母付之一炬,身为人子,生不得侍奉左右,死亦无法供奉香火,此罪何消!”
  陈仲因神色坚定:“逝者已逝,生者长存。”
  他复沉吟片刻,又道:“隐瞒诸位擅行火葬之事,是我之过。只是还请各位安心,火葬之仪,与寻常土葬无异,不会行随意焚毁之举。葬身之处,亦是风水宝地,待疫病退散,各位可前往城外公墓祭拜。”
  只是他的声势一降,围困此地的百姓面上就浮现出不忿之色。
  不等有人提出质疑,陈仲因便先声夺人道:“盖因知晓各位惦念亲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诸位若还是执意不肯,在此围聚,便是置自己与他人生死不顾,视昭昭法理与刺史拳拳爱民之心如无物!”
  这时他们才想起疫病尚在,这样聚众一处,哪知道有没有人得了疫症,保不齐就会沾染病气。
  周围百姓急忙与旁边的人避开,但依旧不肯退去。
  陈仲因心念一转,昂首挺胸道:“正好,为隔绝疫病毒气,我欲将身患疫病的病人收治隔离,不知各位之中是否有患病者?”
  他说着,转头吩咐一旁的衙役,到官衙里取出这几日药堂统计归纳的名册。
  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当场点名了。
  许多罹患疫病的百姓即便戴着面巾都能瞧出他们面色一变。
  还不等衙役将名册拿出来,衙门外包围的百姓就跑了七七八八——有病在身的当然怕被“抓”去隔离,这些人本就占讨要说法的多数,他们跑后,剩下的人独木难支,自然也陆续散去。
  待到最后,只有零星几人徘徊不去。
  并州刺史长出一口气,抬头便见陈仲因亦在暗暗擦汗。
  他畅快地笑上一声,道:“未曾想,夫人乃是不可貌相,实是女中豪杰啊!”
  陈仲因垂眸,不曾搭理并州刺史这话。
  他不喜欢这样的形容。
  豪杰便是豪杰,缘何要强调是“不可貌相的女儿身”?
  陈仲因想着:真正的杜姑娘可要比自己、比他所识的所有人更有骥骜之气、鸿鹄之志,世人皆以男女之见识人,实令人恼怒。
  并州刺史没得一言半语的答复,只当这位都督夫人秉性如此,并未计较。
  他想了想,又笑问:“夫人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陈仲因心里还憋着火,可又觉得不该为这一言不悦怒及并州刺史,他隐隐觉得这火不是逮着某个人撒能解决的。
  他思及当务之急,敛着心中不悦,反问道:“刺史所问是哪件事?”
  并州刺史似也觉察到陈仲因的冷淡,不再嬉皮笑脸着,正色道:“将病患隔离收治这件事。”
  陈仲因摇摇头,道:“并无这个打算。”
  他又思索着说道:“若是想要限制瘟疫蔓延,隔离病患亦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措施。只是当前百姓因火葬之事民怨沸腾,如果再行隔绝,恐怕会有倒行逆施之状,还是要缓缓图之。”
  并州刺史点头,又问:“夫人对自己治疗疫病的法子如此自信,断定自己绝不会染上疫症?”
  陈仲因沉默了。
  实话实说,他并没自己说的那样自信。
  包括杜宣缘对他说的话,也从未断言这些办法能绝对隔断病气,更多是期望他能照顾好自己,多多注意保全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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