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杜宣缘一面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两个名字,一面对陈三笑道:“三哥是要做大事的人。”
  知道此次南疆剿匪领军者是谁不难,下达兵部的诏令上就有,只要在兵部任职的人,获得这个讯息简直易如反掌,但是皇帝安插在军中的暗探又怎么可能叫人轻易察觉?
  陈三那不为人知的手牌越强,便越是说明他所图谋之事不小,否则哪里用得上监视军中的风吹草动。
  杜宣缘饮尽杯中残酒,也是收下一份坦诚。
  她道:“我受太后所托,不日将作为随军疡医前往苍安县,是为调查那位杜姑娘的往事,也是阻挡圣上再续前缘的可能。”
  都不需要说明“杜姑娘”是谁,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她?
  陈三闻言倒没什么惊讶的,显然是在杜宣缘开口询问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此事,他觉得若是苍安县剿匪一事与杜宣缘无关,她也没必要来打听这些事,故而才有此猜测。
  殊不知早在太医院那日,他为还人情向杜宣缘透露兵部有调兵遣将的消息时,杜宣缘此人就已经打上挟恩图报的主意,不过是因为当时正思量着更为要紧的事情,加之太医院中人多眼杂,才没即时问出口。
  在现在这个时机相问,蹭一顿饭、得到一份情报,还给人以信赖、依靠的错觉,便于狼狈为奸,岂不美哉?
  心情上佳的杜宣缘喝着寡淡的清酒,都快咂摸出甜味来了。
  可提及太后,陈三却有些迟疑,考虑片刻后终对杜宣缘道:“太后对你终究有知遇之恩,你也知我身世,为何……”
  杜宣缘露出深思的神情,好像很在乎、很慎重、很认真地开口:“太后与我有恩,可太后又与你有怨,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这话理所当然的,叫陈三都懵了下。
  “恩恩怨怨这东西总是掰扯不清楚的,又不是买卖,给多少钱、找多少钱都是定数,更何况你做买卖都有抹零的时候,计较这些多真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想做什么就做呗,做不到——”她拖长了声调,一双属于陈仲因的琥珀眸子里荡漾着清光,“无非就是一个后果自负嘛。”
  她笑意渐敛,平静地说:“不过是看你舍不舍得承担失败的后果。”
  奇异的,陈三竟被杜宣缘这种歪理邪说说服了——人生苦短,若不把想做的事情完成,又要犹豫到几时?
  陈三轻叹一声,道:“相似的话,你好像早对我说过。陈医使果真通透,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彼此彼此。”杜宣缘道,也不知是说“通透”,还是说“自扰”。
  陈三举杯敬她,笑道:“幸己身傍得蟾宫客。”
  杜宣缘推杯答道:“愿我等争做下九流。”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推杯换盏中。
  。
  秋意渐浓,杜宣缘踏着残蝉鸣声回家。
  今日酒肉尽兴,一贯适可而止的杜宣缘此时脚下竟有些发飘,也不知今日的开怀畅饮是因为和陈三宾主尽欢,还是因为多年夙愿将偿。
  守夜的守福为她开门,又见主人带着些醉意,正要上前搀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无事。”杜宣缘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往里走,姿态飘然若仙。
  守福见她步态若流风回雪,轻盈蹁跹,也以为她并无大碍,转身去锁上大门。
  孰料下一刻,只听“啪唧”一声,他回头只见杜宣缘正从地上鼓涌起来,就这样盘腿坐在跌倒的地方,瞧着有些呆怔怔的,好似还没从那一摔中回神。
  “公子!”守福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来,伸手准备扶起她,又被杜宣缘推开了。
  她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快到七月半了,月亮已近正圆。
  “我坐会儿,你不必管我。”她道。
  守福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目光一瞥,终于默默退下。
  杜宣缘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没回头,只问道:“东西收拾好啦?”
  “尚未。”陈仲因答,“我先为阿春他们准备这些时间的课业,至于细软云云,我不好越过你来准备。”
  “哦。”杜宣缘应了声,又问:“还有几天是七月半?”
  “后日。”陈仲因答。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她偏头,盯着陈仲因在自己身旁用与她相近的姿势坐下。
  “原来这么快啊。”杜宣缘忽然笑了,“这真是个好日子,省了一份祭品。”
  陈仲因默然,尽管杜宣缘是笑着的,但他忽然觉得一股浓烈的悲伤像一只强劲的大手将他牢牢攥住,连呼吸都被制住。
  “忙得很,这么多年也没时间祭过,记不清日子也正常,算了。”杜宣缘继续说。
  她好像是在对陈仲因说话,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句子没头没尾,更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往年错过便罢了,今年既然提前问出来,还是得准备准备的。”陈仲因答,他稍稍转头,却发现杜宣缘不知何时歪头盯着他,专注地打量着,似乎想要看清这个皮囊下的灵魂究竟是什么颜色。
  陈仲因心念一动,鬼使神差般说道:“错过不是错了,只是过了。”
  杜宣缘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叫自觉说了句废话的陈仲因也忍不住赧然。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向他倾倒过来,险些将猝不及防的陈仲因压倒在地,他手忙脚乱着调整坐姿保持稳定,一偏头,稍凉的耳尖从温热的面颊上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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