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杜宣缘说到一半,看着院正起身将整理好的书册放回书架上,像是后知后觉到自己打扰了院正工作,急忙道歉,并上前一步说:“事务纷杂,若院正不嫌弃,不如允我辅助一二?”
院正转身时扫了她一眼,笑道:“请君自便吧。”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像是老早就看出杜宣缘另有所图。
不过杜宣缘也不客气,一面询问着院正如何整理,一面大大方方上手。
院正比张渥还长十数年,已近乞骸骨,老态龙钟不可避免,做什么事都是慢悠悠的。
于是乎,杜宣缘看着院正慢悠悠将一本太医院的名册放到她面前,是刻意还是无意倒是有点辨不清了。
杜宣缘心道:真是人老成精了。
即便认为眼前可能是这老头设下的陷阱,杜宣缘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泰然自若地伸手,指尖触上这本名册。
然而下一刻,一只枯瘦的、皱皱巴巴的老人手按在名册上,尽管是轻轻一点,但仿若泰山压顶,叫人不能从他手下抽出这本册子。
“我年纪大了,只想撰写医书、治病救人,不想再掺和那些是非。”院正面上还是老好人般的和蔼神色,“只是眼见着他等了十年,还未等到那阵风,我想,总要引一阵风过来,让他试试看。”
他那眼皮为年岁所压而显出昏沉的双眼盯着杜宣缘,道:“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伺机而动,还是醍醐灌顶,但有些东西非同小可,你看了之后,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老先生,我此身从未脱离过漩涡。”杜宣缘轻叹一声,叹息中却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又道,“我不过是想弄潮罢了。”
“狂妄。”院正说这话时,跟着一声哼笑,像是对晚辈的无奈与期待,这阵狂风,确实需要一个恣肆的人掌舵。
他收回手,转而拿起旁边一本记录,扭头旁若无人的做起自己的事情。
杜宣缘又瞥了他一眼,随后拿起这本名册翻看。
泛黄的书页边缘微微蜷曲,杜宣缘扫了眼年份——五年前,皇帝刚刚即位的时候。
门扉开合的声音响起。
院正抬眸扫了眼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悄悄离开的人,目光又定在桌案上书页合好的名册,仿佛刚才那个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人是他的错觉。
。
张封业不知从哪儿溜达过来,远远瞧见杜宣缘坐在台阶上。
他走上前纳闷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张封业的目光又往两边瞟了瞟,上了台阶往左是陶然轩,往右是郁然轩,他也不知道杜宣缘是来找院正还是来找院副的。
杜宣缘以手握拳抵着下颌,一条腿曲着支撑,另一条腿则随着台阶的坡度随便往那一摆,深沉思考的模样里又带着几分松弛舒展。
她闻声看向张封业,双眸清澈,没有任何从深思中脱身的迟疑,好像她刚才只是累了随便坐坐。
又见杜宣缘拍拍衣裳上的浮尘,起身高深莫测道:“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张封业好奇问道。
“思考今晚吃什么。”杜宣缘笑着抛出一枚金元宝,张封业慌忙忙接住,看着这枚眼熟的小元宝登时目瞪口呆。
早就听说太后今天指名道姓叫“陈仲因”去请脉,可就请了个脉,她怎么又得到太后赏赐了!
张封业难以置信地擦了擦这千真万确的金元宝,感慨道:“你小子怎么得的太后青眼!”
杜宣缘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昨日置办了细软,今日得去请些奴仆、厨子,我可舍不得我那娇娇娘子为我洗手做羹汤。”
话说完,杜宣缘却猛然卡壳住。
张封业没察觉杜宣缘神色不对,还自顾自感叹道:“当真是段好姻缘。”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杜宣缘的话,发现她连购买奴仆也用的“请”字——张封业心道:陈仲因确乎是个端方君子。
只是他心目中的“端方君子”此时正心虚着。
这份心虚里还夹杂着几分焦虑与戚戚。
只因杜宣缘突然想起,她既没有请厨子,也没有给陈仲因准备吃的,更没有将家财放置在哪里告诉给他。
所以……陈仲因中午吃的什么?
陈仲因什么都没吃。
不过他现在不饿,准确说来,是他顾不上饿。
他抱着帷帽看了眼天色,估计快到太医院散值的时间,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门外下人的叫门声还此起彼伏,且因屋里的小娘子不识抬举,久久不肯开门,声音更为急躁与嚣张。
这宅院是杜宣缘买的,陈仲因实在不能越过她私自将人放进来,尽管外边叫门的是他家族中的族老派遣而来。
杜宣缘本来还打算散值后跟张封业一道去牙婆那挑几个伶俐的仆人,这会儿想起陈仲因可能一天没吃东西了,什么也顾不得,着急忙慌的往家去。
半路还在一家糕点铺子里买了一包热腾腾的软糯米糕。
虽说杜宣缘觉得人不能傻到让自己干饿着,可条件有限,陈仲因又是个万年社恐、足不出户的模样,杜宣缘真担心他会给自己饿死。
人还未到门前,先被围观群众堵在路上了。
杜宣缘原先还纳闷,自己挑中这院子,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此地治安好,离皇城卫所近,少有宵小敢顶风作案,怎么才搬进来一天这地方就好似闹出什么事情来,这么多人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