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嗯。”那女人转着手中迦南香珠,并未睁眼,只低低道:“有劳禅师。”
白须老僧低应一声,耳边忽闻一声沉闷钟响,众僧合掌齐颂起经文。宋多愁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站定了。皇后随声朱唇轻动,迦南香珠颗颗蹭过她的骨节,她微抬起头,平静地与那佛像微阖的目光对上,手中念珠拨动一下,再度垂下了眼。
古钟阵阵响起,殿内香火在穹顶汇成了一片浓白的雾,再顺着金楠圆窗散了出去。皇后闭目默坐着,许久,微侧过头扫了眼殿内的僧人,正正瞧见了立在殿内左侧角落捧灯的宋多愁。
宋多愁早过了先前的怯劲,此时正觉得有些无聊,正捧着灯四处张望着。眼见那身着华服的女人眼神扫了过来,宋多愁满面懵懂,与那女人的目光对了个真切。
佛下香案的高大烛台忽轰然倒塌了。
众僧皆静,旁侧的侍女忙上前将烛台扶起,好在那香火燃得不盛,只被她们轻轻用手绢一扫便被扑灭了。白须老僧不急不忙,沉静道:“娘娘,可是经文有哪里不对。”
皇后未言,半响才道:“……不。”
她收回视线,“今日的掌灯童,似乎不是原来那个?”
白须老僧双手合十,敛眉道:“原来那个病了。”
“病了。”皇后重复一句,默了片刻,轻闭上眼。
“宫中佛堂尚缺一个掌灯童,便请这小师傅留下来吧。”
满堂寂静,宋多愁瞪大了眼,满面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慌乱。白须老僧却并不瞧他,只垂眼道:“但凭娘娘吩咐。”
他全然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又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份是被拆穿了,吓得不敢说话。诵礼结束后那群僧人便齐齐沉默着离去,没有任何人与他搭话。宋多愁惶恐局促,被宫人暂带了下去,入了夜,又被带到了一座后殿中。
四周幽静无声,诺大殿内只四角墙壁上燃着几只铜灯,在地面投下几圈黯淡的影子。宋多愁在殿内正中跪着,心下又慌又怕,不知等了许久,殿上宝座的帐帘后方忽显出了一个影子,有个低沉的声音问他道:“你多大了。”
宋多愁隐隐从那声音只能听出了不容置喙的威严,哆嗦着答了,“我……十岁。”
“出身哪里,父母何在?”
“不,不记得了……”
那声音默了片刻,随后才问道:“你叫什么。”
“我,我叫宋,宋多愁。”
“你即已皈依,该是了却红尘才对,为何还留着凡家姓。”
宋多愁不知该如何回她,只觉面前人好像就是方才那佛堂中的金身佛像,这便是来问他为何假冒出家人的。他急得要哭,说不出什么话,只把头埋在臂弯中,在空荡荡的殿中似一片秋中枯叶般抖着,好半天才破罐子破摔般道:“……师父取的!”
殿内却没再有其他声音了。过了片刻,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声响起,皇后自帐后走出,下了台阶,站在宋多愁面前,垂眼瞧着他。
“起来。”她说,“抬起头,让我瞧瞧你的脸。”
——“师父。”殿外,那本该瘸着腿不能走路的小沙弥好端端的站着,立在白须老僧身侧,问他,“宋多愁会怎么样?”
“不会如何。”白须老僧静道,“这都是造化。”
小沙弥似懂非懂,回身瞧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慈明宫,想了想,又问,“徒儿斗胆问,您说过出家人不可打诳语,可为何要徒儿去诓那小童捧灯去呢?”
白须老僧不说话了,冷清禅室中,只余一缕残烟蜿蜒升起。
他合掌闭目,定定盘腿坐着,犹如一尊坐化的石像,半天没再有其他动静。
——“听闻早些年,国寺中有位圣僧,法号迦南,修为高深,长相亦十分俊美。”
书案前,萧潋意端坐在前,桃蹊捧着一盏茶,轻放在了他面前。
“那年冬雪,皇后有孕,却不知怎么在宫中被人推下了马车。”
萧潋意并不瞧她,兀自接着道:“那一年,她二十七岁。为此痛哭一场便大病不愈。可父皇并未来瞧她,几日后,却下令处死了前朝重臣高老太师,她的生父。”
“她听闻后悲痛欲绝,当场便昏厥过去。接连几月缠绵病榻,昏了醒醒了昏,有一日夜中,她在梦中大哭过一场,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萧潋意轻笑了声,略带丝讽意缓缓道:“约莫她也是想明白这样死了挺不划算,这才要回头讨个说法。”
桃蹊默立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自请出宫,在国寺中带法修行。几年归宫时,却紧接着传来那圣僧迦南圆寂的消息。”他指尖现出了一串莹白的珠串,正是宋多愁身上的那串砗磲。
桃蹊久久未言,片刻后低声道:“阁主,真的不用告诉徐大人一声吗。”
萧潋意好半天不再说话。
“不。”许久,他说。
桃蹊便噤声不语,萧潋意淡色的眼珠轻轻一转,瞧见窗外天色灰暗,云翳浓厚,阴沉压抑,触目只可见一层淡淡灰白。
“你瞧。”萧潋意说:“天又阴了。”
第67章 而今冬时
桃蹊轻声回道:“奴婢听浆洗的嬷嬷说,过两天会是个晴日。”
萧潋意不言,只侧头对着窗外那一角灰暗的天。桌上烛灯渐燃到了底,他站起身,推开了殿门。
徐忘云正站在殿门的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