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查看过尸体。”陈簪青说:“瘟疫之症会致人肺中络损血溢,气道多会水肿。而这些人除此症状外,门户痉缩,萎如枯叶,隐隐有股黑色。肺主气,气调则营卫脏腑无所不治。牵一发动全身,这些人其余脏腑也均有泛黑隐青之像。”
  徐忘云:“……啊。”
  她话语如此血淋淋的直白,不消说也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人家的内脏是什么颜色的了。宋多愁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寒颤,默默往外挪了挪屁股,离她更远了些。萧潋意道:“依你所言,是有人下毒?”
  陈簪青摇了摇头,“不一定。有些病症也会令人的脏器变质,不能一言蔽之。”
  徐忘云道:“这次疫乱,因何而起。”
  陈簪青没说话,只看着二人,那意思是:不用我说,你俩心中自该有个数吧?
  徐忘云蹙眉道:“百姓不是你们夺权的筹码。”
  “什么你们!”萧潋意登时叫道:“此事和我分毫关系也没有,我再怎样也不可能拉着全天下人一道死吧?”
  没人理他。徐忘云对陈簪青说:“如何解?”
  “暂不知。”
  徐忘云便不再问了,横竖问了也是白问。宋多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萧潋意道:“先歇息吧。”
  他的手摸上徐忘云的伤口,心疼道:“阿云,还疼吗?”
  那地方实在有些难言。陈簪青背过身去,约莫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思,权当没看到。徐忘云微微避了避,“不疼。”
  “哦。”萧潋意对着他合衣躺下了,温柔道:“阿云,睡吧。”
  徐忘云没动,看着他。
  “怎么?”
  “你为何要在我这睡。”
  萧潋意爬起来,漂亮的眼尾垂着,委屈似的:“我要看着你呀,不然你睡着了乱动,压到了伤口可怎么好?”
  “……”徐忘云道:“不用,回去睡吧。”
  “……哦。”萧潋意失落地爬起来,不情愿的一步三回头回了自己屋子。徐忘云看着里屋门在自己面前合上,这才躺下来,凝望着破旧的天花板,陷入深思。
  约莫是快三年前,那时候徐忘云刚进宫不久,有次他奉萧潋意之命去办事,偶然结识了个内殿的小内侍。
  内侍叫小良子,性子温吞内向,不知怎么就黏上了徐忘云,隔三岔五便要来长敬宫找他玩,不是带块甜饼,就是给他看自己新编的草蚂蚱。有一次他俩躲在宫墙脚下斗蛐蛐,小良子偷偷和他说起他的本名,他说他其实叫薛宝梁。
  宝是宝物的宝,梁是栋梁的梁,小良子这名是因为入宫那天录事的宫人听岔了字,又懒得再费张纸给他改,从那日起,大家就都叫他小良子了。
  他憨憨地对徐忘云笑,说自己只告诉他一个人,叫他不要和别人说。
  徐忘云问他为什么不能说?他挠挠头,说不想让那个录事的宫人因为这事受罚。
  后来,他死了。
  他死于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小到若不是那天他正撞上主子心情不好,压根就不会因此受罚。得知他死讯那天,徐忘云站在长长的宫墙下,在大片炽热阳光下觉得脊背冰凉,让他止不住的打寒颤。
  宝是宝物的宝,梁是栋梁的梁。
  徐忘云那时心想,这诺大的皇城中,除了自己,还有没有人记得他?
  而现下,他想,他这一路背过的,埋过的那些尸体,又叫什么名字,他们的名字又是哪个字,还有没有人再记得他们。
  或者说,记得他们的人,是否还能活在这世上?
  生死是大事,可乱世中人的生死,渺小如蝼蚁,轻贱如尘埃,好似生在路边的杂草,轻轻一脚便踩没了。
  又哪有什么人权可言呢。
  徐忘云闭上眼,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脸埋起来,不着痕迹擦去了眼角的水痕。
  第二日,萧潋意拉开门,就见徐忘云正正站在门前,一副已经等了他许久的样子。
  萧潋意愣神一下,刚想开口,就听徐忘云说:“我跟你回去。”
  萧潋意眼瞪大了,回不过神一样:“回哪去?”
  “皇宫。”徐忘云说:“我帮你。”
  “……啊?”犹如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正正砸中,萧潋意简直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声音都变了调:“你……要跟我走?”
  “嗯。”
  “你要和我回去?回长敬宫去?”
  “嗯。”
  “阿云……”萧潋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尾氲出一抹红,颤声道:“你,你真的愿意再……”
  “百姓需要一个明君。”徐忘云打断了他的话,“放任高后等人如此天下只会更乱,萧文壁并非良选,不能再死更多的人了。”
  萧潋意不说话了,他张了张嘴,直直看着他:“你真相信我能……”
  “我信。”徐忘云说:“我信你。”
  徐忘云讲话从来是言简意赅,他不说谎,也从不说多余的话,但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萧潋意深知这一点,半响没说出什么话,喊他:“阿云……”
  他拉住徐忘云的手,浓密的睫毛羽翅般颤着,片刻,喃喃道,“我会做到,我定会做到,我,我一定不负你……”
  “咳。”
  萧潋意身后,陈簪青咳嗽了一声,萧潋意猛然受惊和徐忘云分开,陈簪青面无表情道:“能让让么?”
  “……”萧潋意道:“你非得现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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