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金嬷嬷,那些笔墨,能给回我吗?”那句试探的询问,淑澜苑无人在意,被掀落的软毡隔在了外头。
弦月细细,寒风袭人。
陆执方垂眼看冷风拂窗,将书页簌簌乱翻,须臾,侧头去瞟了一眼滴漏。淑澜苑是他父亲纳的妾的院子,他连路过院门前都鲜少,遑论踏足进去。
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是两刻钟。
堂屋的门突然被推开,陆嘉月带着蓝雪在夜色中踏进来。就是祖母来探望,守门小僮都要通报一声,唯有嘉月是例外,可随时出入静思阁和小重楼书房,自多年以前,陆执方便这样允许了。
陆嘉月对上了兄长的眼。
兄长目露关切:“人带出来了?”
她摘下银雪色斗篷的帽子,慢慢摇头。
蓝雪有条不紊地解释:“姑娘带着奴婢赶到淑澜苑时,馥梨已经离去。姑娘不太放心,让奴婢去后罩房一趟。奴婢寻了个由头问人数,陈大娘说丫鬟人是齐的,都回来了准备歇息,再多的奴婢没有打听。”
她是不知道该打听到哪一步才合适。
傍晚,大姑娘正在翻看书局新出的话本子,就有高管事的人来送信,说世子爷让大姑娘想办法去淑澜苑一趟,把叫馥梨的丫鬟带出来。
蓝雪何曾见过静思阁这位爷与丫鬟牵扯不清,她代大姑娘行事,只得谨言慎行。
陆嘉月青葱十指翻飞,对蓝雪比划手势。
蓝雪意会:“世子爷,姑娘有话想单独说。”她说罢退了出去,屋内伺墨的木樨也跟出去。
陆执方猜到了嘉月想问什么。
他递去纸笔,嘉月笔尖落墨——阿兄为何要……一句未写完,听见兄长温声问:“恩孝寺时,阿妹见过她?”陆嘉月执笔的手一顿,点点头,又被新问题绊住:“印象如何?”
她未写完的一问空悬,另起一处——有些佩服。
“为何佩服……因为她愿意告发韩长栋?”
陆执方在亲妹的眸中得到肯定回答,“你院中婢女,只蓝雪得用。要论细心聪慧,她不比蓝雪差,让母亲把她调到你院里……可好?”
陆嘉月明眸睁大,闪过一丝意外,旋即一笔划掉她最初的问题,迟疑着落笔——阿兄喜欢她?
她不止见过馥梨,还见过阿兄在银杏树下同她讲话的姿态,眉目温和安静,侧耳低头,是倾听者的姿态,而非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主子。
喜欢吗?
阿兄喜欢这个叫馥梨的丫鬟吗?
陆嘉月清澈的大眼睛无声凝望。
陆执方静默了片刻,“阿妹先答。”
明明是她先问的呀,陆嘉月秀眉一蹙,细细回忆她见过的馥梨,点了点头,蓝雪在她心里谁也无法替代,但是院里来个馥梨这样的姑娘,她是乐意的。
“那明日,阿妹同母亲提,如此这般说……”
陆执方给出了一个最符合嘉月性格的理由。
在母亲已有察觉的情形下,将她调去别处一事,不该仓促。是今日淑澜苑的例子提醒他,只要她一日还在前院,就可能被随意使唤,乃至于轻慢对待。
陆嘉月听完了他教的说辞。
笔杆子笃笃敲在案头——阿兄回答,喜欢吗?
陆执方薄薄的眼皮半阖,挽袖提笔,在她的那张纸上徐徐落墨,最先落笔的是一个点。
他平心静气写了两个字,字迹端秀周正。
陆嘉月去看,那二字并非“喜欢”。她愣怔地看阿兄,阿兄眼中有难掩的柔和,不是对她的。
“刚同你说的理由,可记住了?”
陆嘉月一叹,点了点头。
这夜,有人辗转思虑,有人酣然安眠。
馥梨睡醒了,最先想到的是她被崔姨娘扣下的笔墨,尔后才是肿起来的手掌心。
陈大娘觉得她倒霉,“风寒才好些,就挨了罚,别是时运低惹了什么脏东西,问大厨房要点柚子叶吧。”她又想了想,“你这手洗不了衣服,这样,今日先去打理畅和堂,我替你同高管事说说。”
馥梨没有拒绝,请四喜帮她梳了头发就去了。
畅和堂的差事简单,捡捡枯枝落叶,扫扫门庭石阶。她没问厨房要柚子叶,要了一把烧火钳,右手掌裹上纱布,避免掌心频繁摩擦,就能把该收拾的收拾个七七八八。
就是总弯腰去钳地上杂物,有些费劲。
馥梨垂着脑袋,这里捡捡,那里钳钳,忽地视线一动,钳嘴差点儿戳上一双新净的长筒乌靴,靴尖沾了些许浮尘,一点灰白在黑色革面上很显眼。
她及时收住了手,唇边绽出梨涡:“世子爷。”
这问好是真心实意的,陆执方愿意帮她调到大姑娘院子里,她很感激。
陆执方的表情亦有几分意外。
馥梨目光越过他,看向他出来的方向,素来所有屋舍都落锁的畅和堂,东屋门扉半掩,露出半堵书架来,“啊,早知世子来这里,我就先清扫门庭石阶。”
这话叫旁人来说,显得谄媚。
到她嘴里,成了小姑娘自然平淡的嘀嘀咕咕。
陆执方端详她脸色,没瞧出大异样,馥梨今日换了一身藕色的阔袖絮棉对襟袄,不太合身,袖子偏长但颜色总算有几分符合她年纪的鲜亮。
他瞟见她拿着烧火钳的手,在袖子边缘露出一线白纱布的尾巴,“怎又缠了纱布?”
“生冻疮,涂了药不能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