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时候她见过这种美丽的花朵,那时她一度沉迷于观察花朵是如何打开花瓣,绽放到枯萎的整个过程。
看见过奇幻的云朵,听见过昙花开放的声音,这是她内心的真相。
她无意探究这个地方是哪里,房子的主人是谁。根据目前的情况,她判断自己应该还处于被“禁锢”的弱势。她坐在露台藤椅上,慢慢吃完一只苹果,太阳直直照射,眯起眼睛享受。养伤的日子里,除了医生、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固定见到之外,就只有秦淼来看望她。
她很久没有见到云箴这个人。时间漫长得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某种目的。
春浮忽然觉得惆怅。
天气很好,她决定出门,穿上一件石榴红大衣,把手机地图打开。住宅区不算复杂,她很快找到出口。街道冰雪融化,来来往往的路人匆忙赶路,她找到地铁站,打算去看看皇宫。
拥挤的群人中,她倚在角落,一只手护住腹部伤处,侧过脸,她看见玻璃上苍白憔悴的自己,以及疲惫的陌生男女。有人打开手机看武侠小说,面无表情,头发油腻。整容的年轻女子,眉目间有晦气,身上浓郁的香水充斥车厢,穿一件发亮的短裙,银色高跟鞋,套一件白色羽绒服。此时这个女子疲倦至极,在拥挤的车厢里神情木然,试图忘记想要取悦某人。戴着蓝牙耳机对着空气大声咒骂的中年妇女,怨气冲天,仿佛置身烈焰之中。在人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身处地狱。
她看见一对穿着朴素的父子在告别,父亲下车后扛着尿素袋子,佝偻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儿子背过身,用衣袖擦掉眼泪,隐忍的悲伤从喉咙咽下去。
无数人的情绪在一节封闭的车厢里咕噜着发酵,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沉默是获得时间的方式。
春浮把自己藏匿在人海中,觉得这样才是安全的。没有人关心她的遭遇、经历、情感、回忆、身份。在陌生城市,她是自由的。
穿过几条大街,她看到大量游客聚集在这个城市。她买了门票却停在了景区门口,看着朱红的宫门与白晃晃的地砖,一只胖橘猫躺在太阳底下,身体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她转身离开。
春浮走进了未开发的老城区,这里全是历史悠久的四合院,剥落的墙皮,缺角的瓦片,墙角的杂草,堆积的杂物及旧报纸。院子里拉起好几根绳索,晾晒着各种衣物袜子。
经过一处,她听见有人在拉二胡。她停下来静静地听。丝弦如同跳跃的光影,明暗与幽微交错无法分辨的情感,她在这悠长悲怆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种静定。一种面对生命无解的坦然。
她仰起脑袋,天空湛蓝,保持着一种永恒的存在。它就在那里,不会消失,也不会崩塌。
“我们测量过地球、太阳、星星、海沟,钻到地下去挖掘黄金,在月球上找到了河流和山脉,还在发现新的星星和了解它们的大小,填平深谷,建造精巧的机器;不论哪一天,总有一些新而又新的东西出现。还有什么我们不会做。有什么我们不能做。但有一种最为重要的东西,却一直是我们所缺少的。这到底是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就好比一个小孩子:他感到了不舒服,可为什么不舒服他不知道。
我们感到不舒服,是因为我们了解了大量多余的东西,却不了解至关重要的:我们自己。不了解有什么东西生存在我们体内。一旦我们弄清是什么东西生存在我们每个人的体内,那么我们的生活或许会彻底改观。”
春浮终究没能说服自己相信所遭遇的一切。她捂着腹部摇摇晃晃地拐过一条寂静的胡同,蹲在墙角,脑袋藏进臂膀里,阳光照在身上的石榴花红大衣上耀眼夺目,阴影将她一分为二。一半是整洁有序的生活,一半是来自生命中的损耗。
理性逐渐在撕裂与冲突中瓦解,那悠扬的二胡还在拉响。咿咿呀呀诉不尽的灵魂的颤抖。
秦淼在巷子里找到了春浮。
春浮感觉到有人停在了身旁,对方用手轻轻触碰到她的手臂。
她把脑袋露出来,光亮刺激眼睛睁不开。
秦淼把温热的奶茶递到她面前。
春浮伸手接住。手心是温热的,泥巴色浑浊的奶茶让她想起在蓝海深处,绿色汁液在水中散开,有声音引诱她进入幻境,她看到往事。
她止不住颤抖,双眼有血丝,口干舌燥,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在她的理性围墙里拼命嘶吼。她把手中的奶茶扔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液体弄脏了地面。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脚下用力地奔跑,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身后的秦淼在后面边喊边追。
春浮一脚踩进污水中跌倒,肮脏的水渍溅到脸上、头发上,昂贵的外套报废。她跪在里面,满是泥浆的双手抱头尖叫,想要驱赶身体里那头猛兽。
“林春浮,没事的,没事的……”秦淼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抚。
“啊!”她持续的尖叫引来陌生人围观。
“没事的……冷静……”秦淼挡住了她的身体,隔绝陌生人的审视与猜测。
终于,她停止了尖叫,身体仍剧烈都懂,污脏的手揪住住秦淼的衣服,颤巍巍地说:“带我走……”近乎乞求的卑微与无望。
秦淼脱下外套盖住她的脑袋,抱着她离开。
第十一章
热气腾腾的浴室内,春浮泡在浴缸里,玫瑰花瓣蒸腾出浓烈的香气。腹部与背部可见树枝状分叉的淡红色伤痕。洗干净的头发用浴帽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