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护士拉开隐私帘,一边皱着眉一边确认着病历牌:“是4床宋北兵是吗?神经内科床位已经准备好了,你是他家属对吧?给担架队钱推着上去吧。”
她这一堆话像是机关枪一样“突突突”朝我发射。她后面马上跟着来了一个精瘦的男人,看着我点了点头说:“我先送上去,到了病房安顿好了再付也行。”
我也只能点点头,护士在一旁拆电极片,他把一个脏脏地推车推过来,轻松地把我爸扛上去,推着就往电梯口走。我跟上他,一路电梯上到8楼,左拐右拐好几个弯,最后才转进一间窄窄地双人间病房。我都还没搞清楚是哪张床,他便已经把推车推到了最里面的空位,又把我爸扛上了病床。隔壁住了一大家子人,床上睡了一个老太太,床边有一男一女都在看手机,小孩睡在女人怀里打呼噜。
“一百块,是微信吧?”他的皮带上用绳子拴着一个微信付款的绿色牌子。我拿出手机扫码,右手的伤口扯到了还是会痛。
其实我不清楚我还剩下多少钱。反正每个月工资是打在我卡上的,我吃吃喝喝总归是用不完的,但是如果真的要花什么大钱那肯定是不够的。付款成功那一刻,母亲和医生一块走进来,两人在说着话。负责运送病人的男人很快地出去了。
“其实他这个情况也没有什么办法,就是按时吃药多保养,平时不要过于激动。”医生一边笑着一边说,“也不用太担心了,年纪大了总是多病多痛的。”
我妈好像和那个医生认识,又多寒暄了几句后才走。医生前脚刚走,后脚隔壁床的小孩就开始哇哇哭。我能看见那个女人瞪了我们这边一眼,应该是嫌我们吵。
“我还说去急诊找你们呢,你已经喊担架队抬上来了。长大了哈。花了多少啊?”我妈挪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
“一百,挺贵的。”我的手越来越痛。
“医院就是这样的。”我妈又打开了手机,“还是找了个工作拿工资好吧?要是你还是没工作,或者我和你爸都没工作,你看看这来一趟医院没个几千块都出不去。”
隔壁的小孩哇哇大哭,那女人只能抱去外面走廊哄。可是那哭声依旧会传过来,使人在医院本就逼仄烦闷的环境里感觉更加心烦。
“我明天还要上班,你也还上班吧?都先回去休息吧,你爸输了药醒不过来的,明天早上我早点上来好了。”我妈把手机息屏叹了口气。
我和我妈一块沉默着走到停车场。十点过后的路就好开多了,街上人少车也少。我把车停在楼下的时候,我妈坐在后面睡着了。抬头,车窗前就是一扇一扇亮着灯的房子。晚上的小区,电梯高楼与黑色的天都混淆了,人往上看,只是觉得被包围了,被一个个家包围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幸好没有生在现代,她往任何地方看都是灯火通明的,都可以想象背后发生的。我父母也在尽力地靠近着某种程式化的幸福,住进有安保的电梯里小区,培养孩子考学校、找一个能对别人说出来的、体面的工作,继续憧憬着更美好的未来发生,就像活在情景喜剧里的人一样,在说说笑笑之间便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而当不幸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人是懵的。只要幸福的事情大于不幸的比例,就是可以咬咬牙渡过的。我们都是善良的人,我们都是自食其力的人,我们就应该这么快乐地活着。
送完我妈,我开车回到安置区,正好碰上晚自习下课。我在便利店买饮料,看见了一群又一群的学生出来。
吴明义妈妈比吴明义矮好大一截,她困难地揽着吴明义的肩膀,对儿子笑着说着什么,还带他去卤煮摊买吃的。
我已经无法知道今天下午他们聊退学的结果了,但是看这个样子,吴明义应该还是答应要留下来读书了。其实说出来很荒谬,明明已经从村子里考上了地级市里面最好的高中,结果还是学习跟不上、品行也达不到旁人希望的标准。我不知道他们这个班高一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应试教育的挤压下也没有别的生存方式,只有天天埋头读书、把成绩弄好了才能去谈别的所有东西。
我猜吴明义是觉得那么努力没意义了。可是我也觉得我从高中时的努力、到我现在的工作,其实都没什么意义。
杨羽曾经说她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当老师的,她说我自己都还没有处理好我的人生,我就要指导别人的人生了。她反反复复用一个词“规训”,她说她难以去承担这样训导别人的工作。
“老师。”张嘉楠的声音打断了我。她站在便利店门口,背着书包,好像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愣神。
“那老师我先走了。”张嘉楠没有进便利店里来买东西,我也不知道她是看见我了就不进来了,还是看见我了特意过来打招呼的。再回头一看,吴明义和他妈妈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第十二章 规训
熬过了三天干瞪眼的月考监考,又要开始熬夜改卷子。语文是第一科考的,出成绩也是第一个出的。我上班刚到语文办公室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后来来的老师渐渐多了,便开始议论成绩了。教实验班的欧阳老师穿了一件中式的衣服进来,她刚刚走到门口,办公室里就有人在喊:“哎呀欧阳老师,穿得这么漂亮,这是要旗开得胜吗?”
她摆了摆手,新做的大红色指甲还在泛光:“我是为了今天下午去教育局开会,陈主任又叫我上台去分享心得,我平时都是乱穿衣服,今天必须要穿得像语文老师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