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没法和周予淮在社交媒体上角力。人们只会在酒足饭饱后玩笑似地聊起这个女人究竟是为赡养费还是想出道。
哪怕无声无息地溜走,她也不可能在家庭暴力收留中心住一辈子。周予淮会把找到妻子荣耀地装裱成他一生的使命,如同当初移山填海地追求她那样再上演一出深情热烈的戏码。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会让周予淮降下暴风雨般的打击,而她注定是要失败的。那个初夏的清晨,看见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低头读书的乔卿,司然就知道她是注定要失败的。
周予淮抓着条菱背响尾蛇回来,笑着和大家说不要怕,小玩意儿的毒牙都拔掉了。他去蒙大拿约戈看蓝宝石矿井的时候,这条蛇就盘在矿洞的入口。
他说蛇和那枚蓝宝石胸针都是自然的奇迹,是他送给乔卿的礼物。“她喜欢这些珍贵又美好的事物。”
周予淮俯身亲吻乔卿沾满泪水的脸。乔卿乖顺地抬起纤白的手臂。她眼睛里微弱的光亮落了幕,带着些安静的无力声张的懊悔,像是不得不告别刚挂上霓虹灯卖起糖葫芦的街道的孩子。
蛇身缠上她的手腕,漆黑分叉的细舌快速探出缩回。周予淮眼里重新露出笑意。
第20章
周予淮看乔卿的眼神是和煦而挚忱的,但偶尔也可以像是爬行动物打量昆虫一般残酷、冷血、充满攻击性。
周予淮的深情款款常常出现在时尚杂志或节目采访里,与其说这是他精心立下的人设,不如说爱情的痴狂和人性的幽暗不过一墙之隔,而乔卿并不拥有选择牢房的权力。她只配做个妻子,或是秘书,或是受害者。事实上三者都是她。
乔卿很快学会了分辨今天是怎样的日子、她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丈夫。周予淮身边的人玩笑说要判断老板心情如何,可以看乔卿晚餐时点的酒。长相思和霞多丽这样清新恬淡的白葡萄酒说明他们相处得不错,待她杯子里转着内比奥罗或者赤霞珠,周予淮八成是逮谁咬谁的。
周予淮总唤她“小酒鬼”,仿佛离不了酒精的人是乔卿,事实上他更需要那个被酒精开了窍的女人。她不再为纤毫的动静而战战兢兢,变得尤为可爱迷人。而一朝酒醒,丈夫性格中的蜷曲重新浮上冰面,裂痕深浅错落着“喀咔”作响。
婚后第二年,乔卿怀孕了。那个胎儿没能活过十周就自然流产,这在司然看来是上帝对他们特殊的垂怜。
周予淮在接到保姆丽莎电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但在一早赶回新郡的飞机上突发胸部疼痛,落地就进了icu。因着周予淮的要求,医院的电话拨到司然这里,乔卿并不知情。医生说他是急性冠状动脉痉挛,需要住两天院。
周予淮要过电话,让司然去家里看看乔卿,“别人我不放心。”司然这才得知乔卿怀孕的事。周予淮又叮嘱司然,“就说我出差。”
“她要问去的哪里,我怎么说?”司然问。
周予淮沉默了几秒,嗓音带着些沙哑,“不会的。她不在乎。”
司然推门走进院子,天色异常明亮,纯白的鸢尾顾不得周围一片荒芜,开得茂盛纷繁。花影的单调和天色的璨白重叠在一起,过分美丽的花朵只会绽放在走向死亡的时刻。乔卿坐在秋千上。秋千小幅度一摆一摆的,链条不规律地嘎吱作响,像是老掉牙的唱片机。
她低头在看书,书页反射耀眼的日光。她的眼睛却睁得很大,像是不认得这个世界。踏到草坪上,司然微微一顿。他一路上都想不通为什么周予淮会深受打击——很难想象那个把毒蛇往卧室床上丢的男人会对未出生的孩子产生什么同情。
但看到秋千上的单薄身影时司然忽然明白了。周予淮头一回意识到乔卿也是可以离开的,和这个孩子离开的方式一样。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拴住一样东西,也有败给命运的时候。
听到司然的脚步,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回书本上。这些年来她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是周予淮的帮凶。他曾经奢望这眼神里会隐含些恨意,但乔卿什么都不会给他的。
司然走到秋千旁的石凳坐下,问她在看什么书。乔卿再抬头望着他,似乎在考量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像是那个认准自己是蘑菇的精神病人,你如果不是蘑菇、或者自作聪明地假装蘑菇的话,她是不会搭理你的。
被审视片刻之后,司然大约是勉强及格。乔卿回答他这本书叫神话,这一段是西西弗斯的故事。他们中间隔着点距离,她说话的声音又很小,散在风里。他没太听清,问她是不是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
乔卿摇头,合起书叠在大腿上,趿着棉拖鞋的脚踩地,小步往后退,再伸直蜷起的膝盖,双脚凌空。秋千又慢慢晃荡。司然瞥到那本史蒂芬弗雷的书,叫做mythos,厚画册一样的彩印。
乔卿忽然看着他。她说:“我给你讲西西弗斯和萨尔摩纽斯的故事。你乐意听西西弗斯和萨尔摩纽斯的故事吗?”
于是司然坐在石凳上,听她讲一段神话。
“西西弗斯和萨尔摩纽斯是亲兄弟,也是宿敌。他们嫉妒彼此,为父母的爱、为领土,什么都针锋相对。长大后,他们中间隔着伯罗奔尼撒半岛,各自统领自己的王国。西西弗斯依旧憎恶自己的兄弟,恨得夜不能寐,恨得用匕首不断地扎自己的大腿。他苦于不能亲手杀了萨尔摩纽斯。残害手足会招来复仇三女神最严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