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如果阴戾凉薄是他第一宗罪,那愚昧无知便是他第二宗罪,两者叠在一起,已经将他所有的好品质全部抵消殆尽,心里已不值一分。
这是她没法让孩子去大山里生活的原因,她曾多少次想象着那青山里生长的美好,隧公那朴实、热爱土地的形象仍藏在她心中。张埠像隧公善良、朴实,然而 这愚昧无知即使受过高等教育也如山一样难移,是多么令人可恶啊。当她认识到这一点,连一家子都感到罪恶啊。
她不愿与他争辩,不善言辞,但她总会写,当他们发生无法沟通的问题她总希望通过写信告诉他,第二日她照旧给他写了长篇大论《大男人主义的人不能算是好人》发给他,直到下午他回了一句:“最烦你这样写,懒得看,当面说不行。”
这一句堵住了本沫原本自认为的发泄口,原本她以为通过写信的方式敞开自己内心,让他理解,让他懂得。不肯让她提心中的伤、解决心中的痛是多么令人残忍。
待张埠下班回到家,本沫在房里听见他回来,自己心里先吓了一跳,听见他在收拾,一时传来扣碗的声音,骂孩子的声音。她满腹愁苦,在这时,她便觉得自己被他拘紧着,连心儿也拘紧着难受。
一股超越她生命的容忍度压垮她,她无法忍啊!忍了那么多年,忍的宽度已无法承受,一想到他总是控制着这个家,控制着孩子,控制着自己,从前她不声不吭惯了,此刻无处发泄的愤怒,长久积郁在胸中的愤怒,一天一周一月数年里,压抑的愤怒如洪水猛兽,通通的全涌现出来。
她几步冲出房门,对他大喊道:
“现在你连好人都算不上,在我心中一分不剩。你看看我的头发,我那一头白发全因为你。”
“休说你因我白头,各人身体各人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这人的脑袋里充满幻想,钻起牛角尖不知道收场,如今就是下场,今后你的身体出现问题也别扯我头上。你自己不好好想想,我们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呜呜...”她哭了几声说不过他,张埠说的都是离心离德,超越她认知里所有的人性,恼怒,委屈,一齐涌上来,她大哭起来。
张埠看到她哭,粗暴的态度软了下来,阴沉的小嘴一抿,不说话了。
“你昨天对我父母说的话,你就不能算好人,白读书了。你在我心中现在一文不值。”
“你看你又来翻旧账了,昨天说的话早忘了,不仅昨天的话,今天之前的所有话我通通忘记,我不像你平白无故的一句话就要长篇大论一翻,说白了你就是在家里闲的,我不像你,你现在吃的,穿的哪一项不是我的,总把坏的死记心中,想点别人的好吧。”
张埠说话时,眼睛横了她一眼,这眼神,早已把她打得浑身发抖,脸又变寡黄了,整个胸膛乱如麻,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横在胸口、堵喉颈、呼吸难,心内绝,俯仰之间阻她的血脉,刺她的心脏,肚里添石,好一阵静止后,忽她嘴里得了一句。
“你身上的缺点我有说过你一句半句吗?”
“你可以说呀。”
“我何必要说呢?你也不想想你这张嘴,害人的嘴,但凡在家里,都要看你脸色。你的东西我不能动,一切都得听你的。”她从厨房走到他面前,霎时间一副像凌老太的阴阳脸刻在她脸上,落在张埠的眼里,只听他大喊:“你看看你这张脸,多难看,多恐怖。”
“现在嫌我的脸色难看了,你什么时候想过我受的苦,你那如刀子的嘴难道不是时不时刺在我心上,我有好过一天嘛。”她躲进房间,她朝镜子里看了看,果真看到如同凌老太一样的恐怖的脸皮,内心发狂一般。
自从与张埠那纠缠里,她的眼前经常浮现有凌老太那尖酸刻薄的脸,有母亲阴沉绝望的脸,有哥哥赵本逵疾恶如仇的脸,有时候可笑的是,这些脸时常出现在她自己的脸上,并演绎刻画得相当到位,连她自己也浑然不觉。
当她发现这一点时,突然像是发了心魔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汽忳,这时她知觉出自己身处在恐怖的囚笼里,看着这拘禁的四壁,她喘透不了气,无法逃脱的命运啊,她在内心深处呐喊。此刻与张埠在一处感到窒息,她想争出去,挣破这囚笼。
终于她爆发出一声垂死的呼号,她要鸣冤叫屈,把这几年所受的委屈说个遍,张埠在外面一声不吭,她像是在唱独角戏,这加激了她心中的怒火,受惯了压迫的怨气全爆发出来,她尖叫着、数落着、她双手一挥,把她碰到的一切东西都摔到地板上,房间里的物件纷纷漂起来,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张埠在外面依然闷声不响,她觉得还不够响亮,又捡起一个更用劲砸出更大的响声,更绝望的砸在地上,越响越好,让他听见。这一幕,让她想到了凌老太,她跨了似的瘫坐地上,自从与张埠那纠缠不休里,她的情绪里,有凌老太指桑骂槐、打瓮墩盆,有云秀悲怨苦愁,有赵本逵意粗性躁。她不知道在长期的压抑里,渐渐把从前憎恶的记忆重新在自己身上激发出来,激发出来对付张埠。当她再次抢摔时,她就意识到这一点。
到晚上,她又在想张埠白天说的话,到底他们两个不同,一个当忘,一个当记,过了今晚,张埠便保持着若无其事的冷面、冷心,照旧用那双大手在家里劳作,像极了木偶人,一副他是好人的姿态,让她去惭愧,让她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