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忽扭头看见阿妹阿嫂们结伴出去,她从前就像这样一个人走来走去,现在她结婚了,依然独自一个人走来走去,似乎也是个笑话。
  她独自行在路上,各色野花野果数不胜数。但见:苾菊葵花向太阳,炮仗花开挂满墙,轮船花艳不闻香,枣干龙眼甜如糖。
  不知不觉已走到一处竹林,路两旁各一簇高而密的老竹,每一颗碗口粗大,直的高耸入云,路两旁矮的弯腰如拱门,风一打,老竹叮咚作响,幽幽瑟瑟,清脆醒耳。看到其景,早已把张埠忘至脑后,穿过竹林拱门之后便是一片田野,沿着溪沟到了山里,温度逐渐上升,感到微微热。
  山里有一溪涧,水里映着山青绿貌。她沿着一条小石子漫的路,滩过水坝,往上游走,上游又变成是窄溪,溪里有大石,她踏在石上信步,石下源泉滚滚出,涧中流水自洋洋;溪里滩头浪混混,身后水滴响叮当。好不惬意!
  她脸上浮出笑容,摊开两手淌水,水清且见底,石螺鱼虾近在眼处,两岸芦苇丛生,桃红柳树,鸟语花香。
  她选定一石打坐,闭眼时,两腿双盘,双手扶膝,聆听着溪水嬉戏流,鸟儿追逐闹枝头。夕阳照在脸颊,身体渐渐暖和,她定坐半久,浑然不知一物。
  这时她双眼缓慢打开一条缝,周围由青灰变墨绿,待眼眸全打开时,恰夕阳斜落,化清幽为耀眼的光芒,青赤乌白黄五色。漠然残阳,顿时淡淡的隐去色彩,又变成一片幽谷。
  忽听山林处有一声音,像是隧公,她向山上望去,果真看见隧公,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素衣,光着脚板在山里田埂走来走去,他幽闲神态,超然如野鹤闲云。见他从山脚下坡,她早已在下山路口等他来,上前轻挽着他,两人说着话往家里走。
  隧公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你虽嫁了来,到这里始终人生地不熟,怕你不习惯。你大嫂是本地人,你二嫂已嫁来十几年了,对她们没什么担忧,她们已是习惯的了。而你不同,这与你家乡吃住、风俗习性一概不同,这里深山野坳里什么都没有,且不说吃住,单说与人相处,你语言不通是否能与大家相处融洽,无论哪一项都是艰难。”
  本沫听着,泪水渐渐濡湿她的双眼,连张埠最亲密的人也不懂她,此时隧公说得如此深彻,一时一感,她紧紧的抓住隧公的胳膊像抓住唯一救命稻草一般。
  隧公的话让似乎得到她的信任,渐渐地打开了她的心结,说道:“几个嫂子合住一屋,我心里始终和她们不十分和得来。”
  “各处一家,只不过过年合住一起,彼此性情不同,怎能强求?莫强求、莫强求,各自过好自己的小家为是。”隧公缓缓说。
  说着说着竟走回家了,看见张埠气不打一处来,他像个陀螺似的围着阿杏嫂身边转,他妈做什么他做什么,跟着阿妹转,阿妹要什么他帮什么。
  不知怎的,见了阿妹越使她浑身不自在,其一她心里总凝着,阿杏嫂和阿妹是一气的,见她们母女交头接耳自己先凝起来,心里必猜到她们背地里嚼了她多少舌根,数落了她多少不是。
  其二,她有三个哥哥,每一个待她疼爱怜惜,尤其张埠,在阿妹回来之前,凡一应事物备齐,细致到安帘幔床帐,想她先想,凡是先替她着办,而对自己不冷不热,令人可悲。
  其三,阿妹眼中总闪着‘哥哥较我来言,你永远是外人’的神气色,抑或还有‘姑子大似婆’的胆风,围坐时眼睛总闪着鄙夷的神色,比家婆还要摄人心,一家子家常取乐她虎着心眼笑得愈欢,俯仰之间将她耻笑。加上张埠冷面冷心,本沫早已也心灰意冷,可她现在算什么呢。
  本沫赌气不吃不喝,张埠似乎是铁了心要制服她,仍对她不理不睬,他那时不时瞟一下的眼神里,仿佛在告诉她:“我懒理你,总是动不动就是这副坏脾气,受足你的忍,在家空对我就算了,如今回到大家庭还这副样子,我是誓死也不要管。嫁了来,定是围着家婆转,回到家懒手懒脚,当新人!没有这样的理!”张埠想得到她全能想到,想不到的她也能臆想出来。
  阿杏嫂见本沫不下楼吃饭,亲为上楼来劝说,她原以为本沫想家乡,想父母,一面又说:“要是张埠说了什么,你也别置气,张埠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嫁了就要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和你爸就是这样过来的,这是铁定的规矩!”说着自己先哭了起来。
  本沫见阿杏嫂这般说,她也不打算执拗到底,心中依然保持对父母、对这个家的尊重,她下楼挤出一副微笑的脸,让他们看到她是笑着来的。
  所有人都在桌上吃饭,突然,冯竹对孩子大吼一声:“看着你在饭桌上吃我就难受,多吃点大蒜,消一消你肚子里的细菌。”
  冯竹的话,她天生的敏感听懂了,像是受到侮辱一般,当张埠夹菜给她时,她狠地将碗一夺,端碗弃桌离开了,并且三两步上楼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张埠上楼问道。
  “刚刚在饭桌上你难道没听出冯嫂子那厉害的嘴巴吗?”
  “我当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偏你都往自己身上胡搅,大过年的非要搅得失了和气,一点小事喜作劲!”张埠眼超超射向本沫,怒哼一声。
  本沫看他一眼已是后怕,然后闭嘴噤声,又陷入一种自我折磨中。最后无论张埠再说什么,问什么,她使性做哑不句不说,一动不动。张埠见她这般又硬又冷,傲慢的脸上似乎还时不时露出对他轻蔑的眼光,这是他最痛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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