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走到一半时,本沫假使自己迷糊,故意倒在他宽而厚实的肩膀上,但很快她的头就立起来,他的汗浸透全身感到黏糊糊、加上工作一天后的汗味夹杂在他的臂弯处,充斥着她的鼻腔,那气味令她发醒。就这样一路被他挟持到工厂门口,她假意走不动坐下来休息,张埠也挨着坐下来,两人说了些话。
  张埠主动问:“平时你都做什么。”
  “搬来宿舍后很少出去走,在宿舍画画,写点东西。”
  “这却是你的不同处,有次在邮局见到你了。”
  “是,给家里汇点钱,你也是汇钱?”
  “刚毕业工资也不多每个月汇五百块给父母,这点我们还蛮相像的。”张埠说着又看向她,见她仍只是笑,说:“你怎么那么爱笑,为什么我每次见你都是笑,见每个人你都是笑,自己一个人时又表现沉静。”
  又说:“你是不是活得过于拘束,从不肯在人面前表现真实的一面,你好像一直掩藏着内心,没一个人真正了解你,你看似在笑,其实内心孤寂,没有真正快乐过!总是为别人考虑不能做自己,这样活着只是你的表面,你明白吗?”
  本沫吃了一惊,惊凝看着他,这一席话像是击中她的心,她性情古怪,没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张埠像是揭开她的真面目,她下意识自想:“哼,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一个虚伪的假面。”此刻他觉得张埠的话格外刺耳,这人不仅不解风情还煞风景。
  本沫那样性格原本听见这尖锐刺耳话即刻发怒走开,但张埠那样不肯在她面前阿谀奉承她越是喜欢,嘴里说要上楼,却不动身反而心内思考:“到底自己如何每每小心翼翼,卑微的,隐忍的。”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头藏在暗黑里,心内怯怯,一时心里承不住而身体微微颤抖,脑袋里反复回忆在埠村的那个自己,在赵家她是一块老泥砖,自生来起捏成形状丢进四四方方的砖模子里,中规中矩,压成模具,最后按上大手印,性格,脾气,骨性,这是赵家的人。
  在赵家“无规矩不成方圆”更能深刻的记得小时候,当她拿筷子没达标时,手被敲成红紫时;当走出大门,身体被藤条抽打的时;
  也许是从那时开始她善于去读懂人心,当看着凌老太心情善好时,会分给她一块糖吃,看着她抽打时的眼神,似乎也能看到疼的程度,儿时那么深刻,她如此记忆!
  原来一直都只是在维护自己,她生来便有的卑微感,使她一直隐藏着自己,她善于表现自己又极力隐藏起来。她靠着墙壁淡淡忧伤,想着这些年她一直小心翼翼对人,她束缚着自己就像在埠村一样。
  她渐渐地低下头,脸色骤白,头脑发昏,一头栽了下去,幸得张埠紧扶住了她,她知道这是太过于紧张导致低血糖,也许是张埠的尽情实话,被人看穿后那种虚弱无力感,她的情绪落入低谷。此刻她的内心燃烧起来,眼泪止不住流淌下来。
  他们两坐在台阶上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漆黑的路上开始有同事从他们身边经过,并且夹杂着混乱的口哨声,那起哄声无疑是在怂恿他们,他们飞红了脸,拿脚各自走开。
  一段时间后,几乎同时间,宿舍其他三人成双成对的谈恋爱,一时好像所有人都在撮合她和张埠,而且就在今天早上张埠郑重向她表白,她心里想:“我虽然对你有些好感,但并没到让你做男朋友的地步。”她不答应也不回绝。
  她心底还在捍卫着择偶的底线,她明白张埠不是自己的理想人选,她喜欢像王岩明那样高大爽朗的样子,或是像张简哥哥那样风流倜傥的样子。而张埠显得呆板,与她一样循规蹈矩、毫无情趣的人。但在现实里一切像在周围人准允之下,她与他漫不经心交往起来。
  赵家的女儿谈恋爱时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本沫也有,现在她看起来有点像太公钓鱼,钓上来又想放掉,她尽管静悄悄的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只等他上钩,而又放掉,如此反复,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是她的常态。
  直到年底,二姐本红的一通电话,才使她要把张埠抓在手里,不肯再放。那日红姐说:“我想在县里买套房子,我已经看好了,你借两万块给姐姐,当是姐姐离婚那么多年的补偿。”本沫觉得是好事,她不仅心里最重父母,凡是家人她都愿意,她的心里只有家人,连自己都不肯装下。
  半年拢总两万块飞走后,她又身无分文,当张埠请她吃饭她就去,然后每天、每天、他成了她的饭票。后来当张埠上楼敲她宿舍门时,她就开门了,起先只在大厅里,后来连房也进了。
  这日,张埠第一次进房来,房间有一张铁床挂着一帘淡黄色的细帐,映入眼帘是一张老旧五斗橱,橱壁被她当作画板,一幅墨绿底纹金黄的树,五斗橱那面墙挂满了油画、素描、速写。张埠看着画,发出一声赞叹:“艺术家……”
  橙黄色的窗帘,水泥地上铺了一层橙黄木纹地贴纸,原本朴素的房间被她布置得温暖,两人席地而坐,一起听歌说话,以后他便常常上楼。
  一日周末晚上,本沫低血糖晕乎乎待在宿舍,忽听见张埠敲门,她起身给他开门后直接躺在床上,说道:“你随便坐坐,我有点低血糖躺一会。”
  张埠把门关好后坐在地上,隔着淡黄色的软帐紧紧看着她,一会隔着软帐拉着她的手,像郎中看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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