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她即刻双膝跪地,从房门口一直跪行到他的床边抱头痛哭,仍见他的脸上苦劲中带些笑意,轻说道:“三姐,你来了。”
  “赵荣芝绝代鬼,早不死爹娘的畜生!害我不浅!竟瞒我到今日!”云秀大哭。
  “姐姐莫怪!我早晚都要去的,我的心最是放不下你,你也是如此,告诉了你,你又白消愁一月,你的筋骨经不起呀!”
  “经不起的痛么?”云秀凑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
  “从前我告诉娘,如果想亲人就来找我,不要寻三姐,她一生命苦,这次应当是娘孤身寂寞要我去陪她,你不要哭,好生活着。”陈礼意咬着牙在云秀耳边说,说完一手将云秀推开,喊道:“姐姐,你快出去,别再染病了。”
  云秀瘫在地上痛苦万分,只得跪爬出去在房门口巴巴的望着他。只见他嘴里发出一道叫娘“咩” 声,手上的狗尾巴草被他紧紧的抓住,这是一种在死亡世界里自我保护,孤魂怕被野鬼饿狼叼了去。
  最后“咩”一句长音,他挺直坐了起来又缓缓落了下去,云秀眼睁睁看着弟弟落气,又跪行着一步步爬了进来,她双手抚摸着弟弟的脸,还有温度,一行滚烫眼泪滑下耳后。
  荣芝在门外,听见房内传来一声抢天呼地咆哮长啼,突然像掉进深井窟窿消失了,他等了半刻,更长更尖锐的哭喊并没有发出,他急忙走进看,云秀也死了,昏死了。
  此刻昏迷中的云秀便看见弟弟陈礼意:“他一身笔挺白衬衫、蓝裤子走来,握着她手左看看右看看‘这一双好手’说完他身后竟拨喇的抡开两爪捉他,他不得不走,一面回头喊‘姐姐,我去了’说着仍是露出旧日轻轻的笑脸。她拼命睁大双眼,这时她看清了,是两个小鬼架在他肩上,携着他走!”这边陈家两个婶子正在云秀人中一顿乱针,云秀看着弟弟那可怜的身影飞远了,札手舞脚的冲鬼魂喊:“不要捉他走,不要捉他走。”醒来又是抢天哭地。
  待办完丧事,云秀回到埠村时,身上已哭瘦了一身肉,拖着空壳的身体回来后,她就变了,再也提不起精神。
  一日清晨起来,她晕乎乎往尿桶里吐了一口,再一瞧:“呀!一桶血。”她经期早已退了,起初她害怕得全身发抖,但她忍住不吭声,像是认命了似的慢慢冷静下来,从全身颤抖到冷静数分钟里,她想着:
  “活这一世人,多大意思没有,生生死死只不过照着这个模式过法。最亲最好的人都走了,即便是现在走,还有什么可留恋的,留在人间与恶鬼相伴,不如去阴间寻亲人。”
  想着父母老弟又流下几滴可怜的泪水,继而摊开两掌,盯着鹦鹉指又自言自语:
  “我这一世人就是不得了的苦,伴风搭雨、寒耕热耘、事做全了,累也累伤了。生养六个子女,做牛马、做奴狗、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待的。两老公婆,想到他们的恶,即便是现在躺在棺材里也要睁大眼睛望他们,死不瞑目啊!气受狠了,得一世,苦了一辈子,至于今得一天算一天。”
  这么想着身体软绵下去,恰荣芝嘴里吐噜起身要吐痰,她快脚提捅出去了。
  只听荣芝骂道:“看着我要吐痰,还提桶走!”
  她有些恶气,还因为荣芝,她嘴里低沉地嘟噜:“早不死爹娘的畜生,害我一生一世。”
  此后云秀照旧每日天光吐血,明明吐下鲜红血,骗自己只当苏木水。她不在乎了,命值什么呢,现在对死没什么好慌张了,她反急着怎还不到死辰。
  这日荣芝起得比她早,“啊呀”一声将云秀惊醒来,一见了桶她便知了,忙起身要提桶毁迹。
  “这桶血,你吐的?”荣芝大吼道。
  “不就是死,早就不要这点命了!”云秀冷冷地说道。
  “穿衣服!即刻去医院。你是想和你娘你弟一样去死,想死还不是时候,还轮不到你作主,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我负责任到底!我只听医嘱,其他人不听!”
  听到荣芝这般说,云秀忍着哭,忍受着极大的委屈,嗓子里发出一声悲鸣。即刻她就明白,她忍着荣芝,就像忍着生命一样;她顺从生命,就像顺从荣芝一样;荣芝是她最后生命里那点温暖和安全,也是她的命!而荣芝始终拿捏住云秀,让她走她就低着头走。
  去了半日,两人从医院回来,本沫见问:“咩,你和爸爸一大早去哪里?”
  荣芝满脸怒色,说道:“去医院,你娘每日早上吐一桶血,自己还阴着不说,自己凝神凝鬼,心里装不下一点事。医生检查报告也说‘并不是旧疾复发,单是早晨吐痰似的吐一口血,检查不出大问题,依或是肝上血,或是急攻上火吐血,一时还解释不清,自己多观察,日常吃睡没问题,构不成生命危险。’你娘就是这般的蠢啊!”说着也懒理,拿脚各自走开。
  本沫脸上浮出些可怕的神色,呆呆地望着母亲。云秀见本沫这般看她,把脸转向外面看天,随手提篮子去园里摘菜,本沫跟在其后。
  片刻,只听凌老太隔着墙唱:“日光光,月光光,有人身似棺材壳。”云秀听到凌老太唱歌咒她去死,愤怒的将篮子砸在地上,转身往家里走。
  本沫一听这句好似耳熟,便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梦的最后……未卜先知的警觉使她震惊,她飞奔跟上母亲。
  只见母亲进房便软弱坐在地上,她极其慌张守在母亲身旁,问道:“咩,你身上有不舒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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