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到集市时,天空已是清亮的绿光,许多人在马路的两边摆好了菜,待云秀全部收拾好,天已亮开了,这时才看到刚刚那二老来到。云秀用麻袋在旁边替他们占了一铺位,待他们来才把压着的砖块拿开,一面帮他们把菜叠放整齐。二老泪谢完,便守着铺头,本沫才看清他们的脸,无论五官、样貌、精神仿佛他们是同一个人,神情木然且无奈。
赶集地在埠镇十字街,一条由东到西,一条从南到北,十字街集中了埠镇繁华,有金店、油铺、南货店、文具店等一个挨一个店铺开了门,摆摊的有大筐大筐的鱼,各种时蔬和水果,街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徘徊着。
没人来的时候,本沫又在母亲耳边轻声说道:“班里每个人都去。”
云秀没好气道:“他们去是他们的事,我们家庭情况你是清楚。”
她跟着母亲一上午,总冷清的站着,看着母亲不断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整个上午,云秀没看她一眼,她清楚女儿的心思,那又怎样,她不能冒险把家里闹得底翻天。
回到家后她仍跟着母亲,对自己打定主意的事,即没有用也要软磨硬泡到底,一整天她看着母亲从早到晚都在厨房和菜园里打转,母亲的冷漠是她不想帮助她的原因。
下午云秀在新楼穿堂里修整一床被子,她蹲在墙角冷冰冰的望着母亲,心理赌气想:“休想给你穿针引线。”
果真听见母亲喊:“来帮我穿针线。”云秀看她阴着脸既不应也不答,大喊道:“好哇,更是没有拿。”
一听母亲这般说,她嘴里“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踢蹬着双腿狠命搓地,来来回回……
云秀没理她,棉絮盖了一层红色织锦四凤图案被单,四周包着白边合叠,方方正正待缝合起来,云秀坐在地上,一针一线来回穿插,脸上总扬起苦笑不得的表情,对这个孩子既是可笑、又可恨、像极了自己。
本沫对母亲的冷漠已经恼火,又听她“更是没有”这样说,必然是有却不给她,她开始用头撞墙,一撞一声响,一响一闷声,回音缭绕在整个穿堂回响。
这样一来她明显感受到母亲乱作一团,针刺在手心,“哎哟喂”发出一阵惨厉、颤巍巍哀声,她看见母亲眉苦脸焦,从手心里挤出一粒血珠。
她内心惶恐不安却没有停止头撞墙,那持续不断的闷响声刺在云秀心里,云秀发怒了,面色变得凶猛起来,猛烈大喊一声,如轰雷掣电般,吓得本沫大哭起来。一想到去野游的事彻底没戏,她扯开喉咙哭得更大声。
连续不断的哭声折磨得云秀头皮发麻发胀,她怒气冲冲三两步迈向本沫,把她的身体提举半高又狠命一放,怒喊道:“还哭不哭。”本沫戛然停止了,眼睛发黑,两眼冒金星,霎那间,她仿佛看到凌老太对她时那般凶狠凶残,以及像凌老太恐怖的头颅,随即默默离开了。
云秀哀怨的眼神望着毛毛走出门外,又冷漠地忙着她手里的活,星眼迷离穿插在棉絮里。
星期一早晨,就在本沫背着书包转出围墙时,突然有人往她手里塞东西,她回头一看是母亲,再低头一看手心里塞的三十块钱,她的手紧了紧,对母亲的心也紧了紧,但母亲脸上依然是冷漠,又添了些不安的神色。
本沫三两步一蹦跳去了学校,把钱交给了赖老师,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赵本逵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却知晓了,将此事告诉了凌老太。
放学回家本沫刚走到坡底下便听见凌老太骂:“好大的狗胆,有钱去野马啊!钱全交给我!”接着大宅里里外外的东西像撞见鬼似的瘫在地上,碎的碎,响的响。
本沫躲在杉树后不敢回,她深知罪孽深重,害了母亲。她立在坡底下,站的那块地杂竹杂树,有一群群细小黑蚊在傍晚时蚊腾象舞,她穿着短衣裤,只要人定数秒就叮肉吸血,咬一口又痛又麻,肿起鹅包。
从细竹缝里瞧,她看见凌老太扬着木棒打母亲,从里屋追出了庭院,打至跌倒地,手粗的木棒正朝母亲的背打下去,这时她的身体不知觉已从遮障物里移了出来。
凌老太扭头看见停住了手,虎视鹰瞵看着她,本沫立在坡底下凝定不动,也望着凌老太,内心有千万般恐惧,比千万只黑蚊还要恐惧,黑蚊只吸血,凌老太那眼睛里分明有杀气。
凌老太用手指向她:“你有本事不要上来,今天就剥了你的皮,打断你的脚,我站着不动,看你僵到几时。”
正当两人僵持时,荣芝走路回来了,看见本沫站在树底下,头肿面肿,满身血痂,手脚上一摸,颤巍巍喊道:“哎呀呀,这一身包,站在杉树底下干什么,回去!”牵着她往坡上走时,她不敢动,荣芝一抬头,望见凌老太立在槽门口,一眼便知道了。
凌老太看见荣芝回来,收敛转身回屋,本沫这才跟着父亲爬上坡,此时云秀也早已爬起朝后门进去了。荣芝进屋见到云秀,两个人都闷闷的,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心里都明明白白:“闹不赢她!随她去!”
次日清晨,本沫依然跟在母亲身后卖菜,她们是在等赖老师退钱,赖老师的丈夫是埠镇中学的教师,分配在学校宿舍里住。埠镇中学在埠镇中心,埠镇十字街的西边最高处,一个笔陡的高坡,一条柏油马路由上而下,便是集市。
云秀和本沫盯着高处看,恰今晨有点小雨,当日出的阳光折射到西边,因而出现一道彩虹。此时赖老师从高坡下来,只见她乘着七色虹光,金辉的发丝,温和的脸庞,一身轻巧身段,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