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半响,凌老太将毛毛叫到身边,把军壶挂在她身上,又把小锅递给她,打发她送去给赵书记,命她先走,凌老太把门锁上,也出门了。
  毛毛远远看见母亲在田里割稻谷,她不敢停步,凌老太也正向这边走来。
  云秀正不动声色的弯腰,砍割,稻苗齐刷刷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直到手中达到一捆的数量将尾部缠住打结,接着有条不紊的叠放在高篮里,再接着割另一捆稻谷,弯腰,砍割,打结。
  她冷眼瞄着荣芝,他在田里不紧不慢的拔草,像一只闲鸟,时而飞来骑在她脖子上,时而又飞到田岸对着她叽叽喳喳不停叫唤。在田里他把自己当成看客,他只负责协调孩子们,旁观监督这里的人们。
  当云秀旁边两个高篮垒不下时,她高声喊:“荣芝,你担去禾坪打谷吧。”
  荣芝夸张笑道:“做不得,做不了,我这个每天坐车子的腰,担不起来!”他仰着脖子望天,时而琢一颗丰盈的稻谷,咯咯笑个不住。
  云秀冷眼又瞄了一下,一面肩扛着扁担在两篮间蹲下来,轻声骂道:“楞死尸,楞在这儿,一点忙都帮不了。”她“嘿”了一声在两高篮间站起来,齐她身高的稻谷在稳健步伐中晃悠着,在田埂走时远远看着犹如勾肩抱背的三个人。
  埠村的每个小组都有一片宽大的禾坪做打谷场,每家每户被分得一块地,一边收割一边打谷子,远远望着,是一块巨大的白馒头。
  毛毛朝打谷场走去,越走越近,声音越来越响,打谷机响,风车摇声、拍打声、翻耙声、叫喊声、热火朝天。只见赵书记浑身蛮力在打谷,咬紧他下垂的厚唇,一上一下,那谷粒满地都是,打完稻草向高处一扔,被扔的稻苗越积越高。
  毛毛把碗和壶递给赵书记,然后在很高稻堆里打滚,踩在柔韧的稻堆上拼命的跳跃,跳在空中时,她放远望去,整个埠村一片丰收的景象,忙碌非凡。
  她看见母亲担着高篮渐渐走近了。翻滚下来时她被稻苗压着,所幸躲着,等母亲一现自己就从稻堆里炸出来,云秀没理毛毛,把高篮在赵书记身边一放便要走。
  “你又割又担,荣芝做什么?”赵书记问。
  “他当请客,他会担?喊他担就说腰痛,肩痛,你看他站在田里装样子,啧啧……喊他做事不如请自己的膝盖骨。”
  “当真是懒式装,若以前要批判。”
  毛毛见母亲要走,缠住要她做个哨子。只见她盲抓了一根稻草,取短节,一拢一拉,吹一口,口哨便做好了。她坐在清香的稻堆里,吹着口哨,望着母亲背影发呆。
  云秀又回到田里,眼见荣芝一动不动立在田里,那些孩子在他背后也慢慢的挨。云秀看着气不打一处,一边走一边说:“你们都是磬子姑娘,这么干不行的,总站着有用,都看着我是怎么割的:腰要弓、蹬用劲、手抓牢、心要平,‘抢收如救火’手脚要快。”
  孩子们冷冷的望着母亲,只见她精、准、快、两脚一迈下田,稳住马步,下腰两手一抓,下手准而有力,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对母亲像头牛一样的拼命劳作极为不屑,他们全都心不在焉,不耐烦的喊:“学着种田干什么,将来我们又不种田。做得多没人会感激的,都做了别人就指望你,像你那样。”
  云秀无可奈何,孩子们全部学着他们父亲的样,只有在他们父亲眼睛下才表现卖力,仅仅做着样子,而稻谷原封不动立在田里。
  云秀对这群人早已恨透,每望一眼她们,便又集一身的力量投入砍割,她明白要指望她们那四亩田不知到何年马月,收割不趁早下新苗的时间就晚了,俗话‘谷子早种三天好,迟了三天就成草’对这一点他们谁都不在乎。
  云秀从头到脚被粉尘缠绕,与稻谷一同生长各种虫类:黄蜂蝉子狗嫲蛇,蜘蛛结网捕螟螣,蟾蜍螳螂草莽跃。与各种各样的毒咬痛蜇的动物一起,她的肉体时而被蜇咬肿大,但在炽灼的烈焰中这些痛感微乎齐微。
  她强大的意念全部投入砍割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金黄的稻苗被砍割时滋滋的声音,那充满力量的节奏感使她向前冲,那爆发行动力使心底里发出激烈而刺激的快感。劳动给她带来的某些成就感盖过她生的孩子,巨大的劳动量没有击垮她反而在劳动里磨砺着她的意志。
  当凌老太那独特的声音呼喊时,她从自己的世界里窜出来。荣芝像孩子们一样在凌老太面前唱哀调,抱怨道:“这个天气热毒,不晒杀人。”然后像孩子们一样爬上岸围拢着凌老太大口吃喝。
  云秀已经到了一见凌老太就忐忑不安的地步,当凌老太那充满疑狐的眼睛投向她,她的心脏在胸膛里,不时因愤怒和痛苦而暴跳出来。滚滚热浪包围她,吸入鼻子嘴巴里,犹如火中焚烧,烧灼她的思想和血液,这比干活的累与被蜇肿的痛要痛苦得多,反而把原有的痛感袭来,令她万蚁噬心。火爆的力量蛮力挥舞手中的镰刀挥泻心中猛增的怒火,直到凌老太离开才逐渐平静下来。
  经过几日的奋战,孩子们庆祝四亩一分田全部割完而欢欣雀跃,在池塘里翻滚,这是荣芝允许的。赵书记拿汽车轮胎当泳圈,让毛毛坐在圈上,他站在塘里掌舵。赵本逵猛踢一脚,毛毛跌在水中,赵书记一边捞一边骂:“你就揣歪捏怪,天生喜惹祸端的家伙。”赵本逵又一个蒙扎子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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