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去扯小笋。”一时两人起哄,六个孩子一齐去了。
  云秀心里压着火,哪里还有时间晾衣服,不拧不抻,随便一搭在丝线上,又是水淋又是褶皱,地上流出一条泥水。凌老太看在眼里骂道:“马虎皮子,马虎得鬼死。”
  孩子们转山后经过小池,他们趴在小池边看了一会鱼,池里有饲养的鲶鱼、金鱼、王八龟、一群群鲶鱼张着嘴巴浮在水面。从鱼池爬上山坡入竹林,脚下是一条落叶踩成的路,地上堆积了厚的竹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赵本逵早以爬坡上了竹林的小树屋,这是他的地盘,为防止别家人再自私砍伐竹林,派他看守。只见他脚跨两竹之间,又荡又摇,嘴里起吼,顿时天震地骇,噪雀凄声直射天,落叶梭梭如雨落,野鸡逃窜,爬兽跳了出来。
  一路爬坡,山岭里是一脉平川的茶岭,棵棵秃溜,早有一群孩子在茶岭里玩。太阳露出脸来,茶树葱郁,茶花遍地,云蒸霞蔚,折下一束束金光,洒落在茶花树里,光彩陆离。花朵散发着馥郁的香气,风微微吹来,清香扑鼻。
  毛毛盯着一朵茶花渐渐的绽放开花瓣,顺手折一段芒萁茎做吸管,伏在茶花上吮吸,有蜜汁沁舌。忽听有人高喊:“剥皮卵,剥皮卵!”所有眼睛朝着树顶看,好大一片包着皮茶萢,似剥不剥,似红非红,红白红白,皮薄肉清。赵本逵一个纵跳猴在树顶摘下便塞进嘴里。
  从茶林里钻出来,再进数步,是一块野草坡,站在坡顶上可以俯视到整个埠镇,对面也有一座低山,两山之间又是诺大长方形稻田。由东至西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在中间分隔开来,来来往往的车辆穿行着,直至西面就是埠镇,高高低低的白面围墙。六个孩子在野草坪里抜小笋,不一会抜满一篮,忽听凌老太高喊本华,众姊妹见大姐一走,也下山了。
  毛毛下山时手里藏着一块茶萢,冲进厨房对母亲说:“咩,你看,剥皮卵!”说着小心翼翼的藏在兜里。云秀羞涩的抿嘴一笑,承不住“哈哈”又笑出了声,一面拎着潲水去喂猪。
  只见她头顶茅草,面上如风火雷公,穿个青靛蓝大袍子,一双大赤脚,拎桶进了猪栏。那猪群原饿得猪拱猪,只觉一身青靛衣飘了来,脚上无声音,又没看见头,反被吓得纵跳躲在角落,直到听见云秀“噜噜”几声,这才槽里吃。
  凌老太见云秀那般模样站在猪栏门口,牵着本华喊道:“你看看你娘这样装式,你要跟她么?喂潲水都会吓死猪!”有只猪前蹄攀在猪栏上,朝着凌老太正咧着嘴笑。云秀听见了,气得在猪脸上一敲,敲了下去。本华大喊一声:“不要。”说着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云秀,眼不回睛。
  凌老太去埠镇赶集,一手牵一个本华、本逵,本红则跟在后面。本君深知凌老太那里没有她的位置,不求也不羡,独毛毛痴痴地望着他们,整个上午她就一直坐在阶矶上盯着天边的云彩幻动,时而看母亲像燕子似得飞来飞去。
  中午,云秀仍厨房菜园忙碌,她要在凌老太回来之前,在大钟十二点响之前把饭菜端进大堂八仙桌上。当她看到凌老太回来所有孩子围着她大笑,喊他们做事时一动不动时,她胸口一阵阵刺痛 ,又恨恨地走进厨房。
  最后她“欻拉一声”把南瓜倒进油锅里,倒半盆水盖上锅。接着走向花池担着两桶水便向外走,长时间浸泡在花池里的雨水已经变绿。当她担起扁担穿堂入厅时大喊一声:“吃饭啊。”孩子们像猴子一样腾跃翻滚出来。
  凌老太盛好两碗饭,一手一碗端着正要上桌,见云秀迈着大步,枣红色塑料大桶在她左右晃荡,腌臢臭水淋洒下来,走得越急,哩哩啦啦洒出一条浊黄发臭的绿水,污浊秽气难闻。一时眼里出火,竖起眼睛骂道:“这前世没做过人,化势足,别人吃饭,她淋菜,不分时候,装模作样好看,又痴又癫。”
  云秀听了耳热眼跳,心仿佛被刺穿,桶里的绿水因愤怒的脚步而洒得越厉害,经凌老太房门口竟狂洒一片。
  本华和凌老太想的一样,瞅着云秀目不转睛的发狠,越看越是倒胃口,心里恨:“婆婆说的一点也没错,喊她上桌偏不坐,喊她吃饭偏要做,越不受尊重。随她做牛也好,做马也好,瞧不上看她一眼。”又生气的喊道:“咩,吃饭!”
  云秀既不声也不答,脚底的怒气越发沉重,一步步踏出大门,嘴里嗤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哼,吃饭!不去淋菜,吃屎都没人屙。”凌老太那嫌恶的眼神一直追着云秀的背影到菜地里,仰着脸,朝屋外吐了一口痰。
  一家子均坐上桌吃饭,赵书记和凌老太坐在八仙桌上席。凌老太敲着右手边盛好的米饭,示意本逵坐在她旁边,她眼睛仍看向园里,说道:“自己痴蠢,还要做痴蠢的样子给别人看,个不是十足的榆木脑壳。看看你们癫婆子娘,把她当人不做人,偏要做下等人,一辈子都嫌,嫌不完。”
  孩子们听多了凌老太的话,他们只管吃饭,似乎对云秀嫌弃也是习惯。
  赵书记见凌老太一个劲往赵本逵碗里添菜,正色说道:“饭儿盛好,菜儿夹好,他是祖宗么?就是祖宗来了也不见你这样,到底你的心就是不平整,一家大小一视同仁为是,你就单把他溺宠这般厉害,不像话。”
  凌老太说:“吃你的饭,喜欢劳闲神。”
  饭桌上像个战场,孩子们不听不看不说话,每个孩子都狼吞口咽,没有哪个孩子看一眼菜地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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