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凌老太赵书记在院里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赵本逵早已猴在槽门围墙上。他站在黄冈石上看到坡底下一群男人簇拥起来,立即嘴里响着一个呼哨,大喊道:“来捉人了啊。”
  厨房的云秀听到围裙来不及解,披上一件军棉衣就走,三步两步从后门出,转屋角而去,沿着屋沟走到屋后,藏在隔屋三十公分的黄泥地窖里。
  计生队从前院已进来了,这已是他们第三次来。这次队伍更大,连埠村有头有脸的人、四邻八舍也像看戏一样围拢来。
  计生队其中一人名叫周九川,是计划生育的老党员,也是赵荣芝共大中专的同学。周九川中年秃顶,鼻子上架着钢丝眼镜,一副龅牙瓢出嘴边,肚子圆成猪八戒。前两次来做了思想工作,这次带了一帮年轻人势必要动真格的了。
  见了赵书记凌主任,周九川低眉顺眼向他们问好,凌老太登时放下脸来,手持蔑竹做手杖在地上打,大喊:“出走了,不在家里。”
  周九川看凌老太脸色变了,也不顾二老面皮,当着众伙的面说道:“二老说出走不在家,据我们得知她藏在屋后山地窖里,这是国家大事,人命关天的大事,她若不主动走出来,我们就有法子搜捉她。”屋外群众争相呼应着,接着周九川又走近赵书记身旁软和的说:“赵书记,凌主任,你们可是老党员了,如今退了休,还是领导,这是关国家大事,你们家已经超生了,这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生下来的呀。”
  凌老太清楚已经不是五年前送两只鹅就能了的事,于是闭口无言。周九川对赵书记敬重细声说道:“赵书记你也知道这个理,我们总顾你面子的,可你看周围邻居都看在眼里,我们也是难办的呀。既我们肯,国家不肯,地方不肯,这次断定生不了。”
  赵书记点头如捣蒜,早年为这些事挨批评、受处分、罚款、扣工钱,把他的脸都丢尽了,他无心关心这些事,心灰意冷的埋下头去。
  周九川见二老不作声当默许了,对着众人说道:“这次来我们肯定是要人的,我们带人来就是把屋后的山翻了也要把人找出来。”说完他的脸立即闪现英雄壮举的光芒,右手扬了两圈,当他们喊起来的时候,围墙外迅速来了不少人。
  天渐渐暗下来,像一块黑布一样蒙住了天地。云秀仍躲在地窖里,她仿佛听到有人摸索着上山的声音,当远处一道道白光向窖口闪动时,她着慌起身了。
  这时荣芝上山也赶来了,三两步追上周九川,一面喊叫:“川子,你可是我兄弟,先前你可是保证让我尽管生。”
  “兄弟,我喊你一声兄弟,我佩服你兄弟!你们家从七十年代生到九十年代,你四处打听去这个年代谁还生着孩子玩,将来指定有你罪受的。往后时代要养活孩子,你要扒几层皮,出几身黑汗。我们知道她躲在黄泥窖里,你拦也没用,动粗后面警车跟着,你识相点!”周九川说完将荣芝推开。
  此时荣芝心里冷冰冰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窖口,他看见有几柱白光来回朝窖里扫射,忽有人高喊没有,周九川愤恨的转向荣芝,荣芝原本心理在咒骂这个蠢婆娘不知变通,一听见没有竟笑起来,直起背杆喊:“不在里面,老早就离开家,不知道去哪里。”
  说着几人走到窖口,周九川向窖口左侧走了两步,卡住肚子又被拉了回来,他看了看前面屋沟是黄泥水坑,深浅不一,路口狭窄,有茂林垂落,满目荆棘,量死她也是过不去的。
  谁知云秀想也没想,抱住肚子,就是从这里逃走的。那肚里孩子像听着她指令般,一会儿向左突,一会儿向右挣,她逆时针绕着屋沟爬了半圈,匍匐钻进菜园里,在两块长方形种满大白菜的过道里掩着。眼下大白菜正密密实实低垂着,如同蒲扇,她躺了下来,以地为席,以叶为被。
  三月的夜还是阴冷的寒气,可在结实而严密的菜叶底下是温和的,白菜的叶香,土壤的清香,让她的身体慢慢缓和下来,一动不动用眼睛望向大宅。
  大宅正门口一盏千瓦的大灯照透了庭院,庭院里乌泱泱全是人,灯底下那几个孩子,三个大的躲在墙角落,毛毛哭得全身哆嗦,凌老太牵着赵本逵立在门口,显出两条细长的两道背影。
  在黑暗的地方看光亮处显得一切是如此的清晰,有几个人还在山里悉悉索索,光源不断摸索黑暗的山林。鸟雀叫不停,从一个树上落另一个树,野猫子嚎叫,猫头鹰也跟着哭泣,整个山林闹聒聒。
  后来又听见周九川大喊:“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躲着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们会天天来的,大家走着瞧!”人们纷纷散开了,大灯关了,漆着守护神的红色大门合起来,威严着呢。
  菜园由土砖篱笆围着,篱笆外有比人高的紫荆花掩护着,从坡上至坡底那群人从她身边离开,竟无人发觉。周围都安静下来,云秀仍旧躲在原处,她不再注目大宅,平整着身子看天空,满天的星星,游动的飞船,而月亮也从黑云里探出来发出银色光辉洒下来。原来的黑处渐渐变得充满神秘色彩的空间,能看到寒气雾流弥漫下来,及闪着黄绿色光的飞虫。
  菜园里布种四时蔬菜,她经常用手刨土,赤脚踩泥,累了坐在土上休息。她熟悉泥土的味道,泥土温润,暖而香,在这片土壤上待的时间比屋里长,俗话说‘种地三年亲似母’从前她维护了菜地,现在菜地反掩护了她,她笑着起身来,而后轻脚从后门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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