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纪行几天以来心都提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日日为了片场的事惴惴不安。今天乍一松懈,心脏安稳落回肚子里,情绪历经了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耳朵里嗡嗡响,外界的声音还传不进她耳中,指间的烟将要烧到手指都没察觉,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还是谢姝伸手轻轻打了下她的手背,纪行吃痛才松了手,烟头掉在地上没烧到手指。
  你太紧张她了,姐姐。谢姝收回手,轻声提醒纪行。
  今天的拍摄结束了,又到了下班时间,又到了谢姝回家的时间。
  她坐在车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在楼梯上的小事故其实没有坏影响,反而让她与何温洺冰释前嫌,更胜往日和睦了。
  但也是那晚过后,谢姝慢慢记起了她忘记的往事,那些记忆让她膈应到无法平静地和他共处一室,何温洺一靠近她,谢姝就感觉身边像是起了火,哪里都热得厉害,燥得人呆不住。
  计算了下何温洺回家的时间,确保这时候他已经不在楼下了,谢姝才鼓足勇气下车回家。
  命运就是无常才值得研究,以往想碰到的人兜兜转转都碰不到,如今面都不想照的人却是常有机会见面。
  谢姝是前算计后盘点,以为这样就不必与何温洺碰面,结果两人不幸地在家门口面对面相遇了。
  回来了。
  在门口进行了舍友间的问候,谢姝强撑自己拿出自然的态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这幢房子其实年头不短了,谢姝入住之前家里人稍微修缮过一遍,只是顾忌着不久后有人要入住,加上主人家不能现场监工,修缮出的成果就粗糙了些。
  而这扇大门,就是那粗糙的修缮成果表现之一,以往就不时出现门很难打开的情况。
  只是它平时掉链子就算了,现在怎么能掉链子呢?
  盛夏夜里浮躁得人苦不堪言,蝉鸣一声盖过一声,谢姝的额角脖颈不停沁出汗水。她还在用钥匙开门,为了开门还要用脚抵着大门向里推,后面何温洺站着干等,看起来一副困倦的样子,他越是安静谢姝越是慌张,心里愈加懊悔为什么不早点找人修门。
  炎炎夏日里,她仿佛是白天被烈日晒得花瓣打卷蔫巴的栀子花,一身热气散不出去,唯有在夜间用聒噪的香气惊扰路人,却引来了她最不见的人,这时再收拢瑕疵的花瓣已经来不及了。
  滚烫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谢姝的背贴着他的胸口,背心和短袖黏黏糊糊粘连在一起,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急躁,和他的体温截然不同。
  我来吧。他这样说。
  《小兵》
  门开了。何温洺像是把门抬起来之后再猛地推开,倒不见得有多高明,只是力气大用出的蛮横手段而已。
  过几天我就找人来修门。
  我可以试试自己修,难度应该不太大。
  不要把门修得更坏了。
  那应该还不至于。
  他们说笑着回家,熟稔和谐得如一家人。谢姝以为他们还要一起上楼进房间前互道晚安,却在踏上楼梯时发现何温洺没有跟上来,而是坐在沙发上拆带回来的快递。
  谢姝趴在扶手上问他:你不睡觉吗?
  包装盒噼啪一声被拆开,何温洺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回答她:作业刚从英国那边寄回来,我想今晚看完导师的评价再睡。
  那你早点睡,不要熬太晚。
  谢姝睡得不太安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了许许多多东西,梦到剧组在意大利拍摄,梦到纪行在田埂上慌里慌张地赶牛,还梦到何温洺游泳然后光着上半身从泳池里出来
  惊醒时天还是黑的,看了时间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她夏天觉少,但现下不睡天亮之后肯定是要犯困的,谢姝准备上完厕所回来继续睡。
  出了门发现外面灯还有灯亮着,客厅里却没声响,她疑心是何温洺看着看着睡着了。下楼探头一瞧,果然如此。
  平心而论,何温洺长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祖上有拉丁人血统,他的瞳色偏黑,鼻梁高挺,头发天生会打卷,可皮肤还是遗传了亚洲人白里透红的模样。何温洺小时候顶着一头黑卷发,眼睛黑溜溜水润润得像葡萄,不说话不动弹别人还以为他是个小人偶。
  后来他长大了,头发会定期拉直,眉毛修过也不显得厚重了,待人有些外热内冷,初接触都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人,时间长了才会明白他不习惯与人有太多接触。也少有人能看到他闭眼安眠的样子,闭上的睫毛浓密墨黑,躺在那里自有几分稚气。
  谢姝没多关注何温洺的睡容,她才粗略瞄了两眼,视线就被电视的光吸引了。
  仿佛在侯麦的电影世界里,意大利乡村的草木、日月、花瓣、土壤、房子、桌椅万物皆被镜头悉心温和地记录下来。在这其中最耀眼夺目的还是人被阳光笼罩着、裙摆飞扬的、肆意对着镜头欢笑的谢姝。
  艺术家们创作总有灵感之源,可以是一朵花、一次梦、一个风景、一场战争倘若灵感来源于某个具体的人,那我们便会称其为缪斯。导演们被缪斯的身影启发,为他们创作出幻梦般的影片,用镜头记录他们的姿态,愿意让他们的影像填满胶片。此间一切其他的景与物与人,都将是缪斯的延申与陪衬。导演的喜爱会浇灌在每一个镜头中,他们会用充满爱意的镜头抚摸缪斯身体的每一处,她的肢体、动作和五官,无处不是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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