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温洺回忆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有笑意:怎么不记得?我们从你家办的圣诞派对里逃出来,从香港飞到洛杉矶,一落地就跑去看首映礼,看得又饿又累。
结果是部烂片。
烂得不能再烂了。
但是结束之后吃的汉堡很好吃,是吧?谢姝沉浸在回忆里,我感觉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汉堡。
何温洺吃完汉堡,弯腰从桌上抽纸擦手,纸巾在他手里被揉皱捏成一团,他吸了口气后说:我有个问题。
什么?
今天我们在外面遇到的女生说的某人是谁?
谢姝不明所以,回忆许久才反应过来:谁?哦,他就是之前一起做过项目的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纸团被轻轻投进垃圾桶里,何温洺的声音像块陈铁: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恋爱了,我们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不太妥当。
问题猝不及防地被摆了上来,谢姝其实一直都知道,亲密关系是狭隘的,它不允许他人的插足打扰。即便是同性好友,后逐渐疏远的情况也不少见。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关系尴尬的异性好友。
可是她并没有把自己与何温洺的友情也囊括其中,她以为他们是特殊的,是不被世俗的规定限制的。他们会永远做朋友,永远一起看电影然后吃汉堡,永远能对彼此袒露喜好。哪怕有一方恋爱结婚,这都不会打扰他们两个人的相处。
她凭什么认为他们是特殊的?明明他们的友谊在四个月的空白期之后就会冷却,同样需要小心翼翼的维系保护才能长久。
他们是俗人,他们的感情也和世俗密切相融。
嗯,是这样,谢姝强迫自己表示赞同:毕竟我们是大人了,总要注意一些。
可能是昨晚吃了两顿,也可能是夏天气温太高导致食欲不振,第二天谢姝一整天都不想吃饭,她更倾向于认为是昨晚不欢而散带给她的心理压力让她食不下咽。
早晨起来又看到昨晚遇到的朱依然给她发信息,大意是想要何温洺的联系方式,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很正常,何温洺这人遇到不熟的人向来表现得很正常,文质彬彬的态度搭配他的长相身材一向无往不利。
考虑了一个上午,谢姝还是把何温洺的微信推给了朱依然,一方面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另一方面是她想看看何温洺的反应。
片场里还在拍昨天的那两场戏,此时在午间休息,谢姝在角落里看得清全剧组的动向孙维清和李蓉杏各自回保姆车了,导演和几个编剧凑在一起讨论,群演和员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午饭。
谢姝把手机塞进长裤口袋里,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在原地练习了一下笑容,直直地走向导演的位置。
张导,得到导演的关注后她露出个略显紧张的笑容,公事公办地转告:杰哥说我们这个阶段的进度有点落后了,可能需要您调整一下。
张导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记忆力不比年轻人,他最先抓住的重点是:杰哥是哪个?
是执行制片,他之前是刘姐的助理。
听到刘欣晨的名号张导脸上才多了几分正色,随后开始熟练地诉苦:哎,真不是我不想快,是这个剧本实在快不了,那么多场戏谁能快起来?你问问你们杰哥刘姐的,这要我怎么办?
我们也知道您很不容易,谢姝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编剧,但是预算和时间都摆在那,我们都得遵守啊。您不如试试改改剧本呢?删掉点难拍的戏,剪辑上花点功夫。
张导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或者说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女孩说出的话本身就毫无营养,他连眼神都不施舍给谢姝,翻着剧本不耐道:你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剧本不能随便删,真要这么容易,人人都能当导演了?
当然不是,是我考虑不周到了。还是请您考虑一下,毕竟我们拍摄预算是不能超支的。
提议被否决谢姝也只是笑笑,在张导彻底不耐烦之前谦卑地退出交谈圈,将空间留给编剧和导演商讨。
在谢姝年龄还小时,家里的长辈教导过她,历史并不是由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发生的对话写就,在人们意识到事件发生前,伟人们已经在狭小房间里通过一个个小小的谈话做出了决定。
年老的长辈抱着还懵懂无知的谢姝,教她一步步下国际象棋,告诉她和对面作为对手的哥哥:我们不参与大房间的谈话,小房间的对话我们也不掺和,我们一般操纵进行对话的人,让他们说咱们想听的话。
他们家的人一向擅长此道,如果像古典欧洲小说里面的家族一样为自己制作族徽,那谢家一定会是只狡猾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编织蛛网,控制猎物的举动,财富、威望和名气就在一次次刻意促成的谈话中积累。这种能力一半来自血缘的传承,另一半通过后天教导形成,即便是这一代人里年龄最小的谢姝也不例外。
这晚谢姝难得比何温洺早回家,她先给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一遍,吹好头发之后下楼到厨房倒水喝。
何温洺就是这时候回家的,他脸色不太好,谢姝以为他中暑了,走近他关切地问:不舒服吗?还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