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火光太过刺眼,以他们的能力又何必硬做那振翅的飞蛾。
六年前,沛城。
锦安楼内琴声悠扬,郡主的脸上却全然不见欣喜,外人听的是琴音悠远,只有身边的知心人知道弹奏之人心中的烦闷不安。
——“郡主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与在下说来听听。”
坊间皆道国公爷与宁安郡主向来琴瑟相和、相敬如宾,自从小世子出生后便更是如胶似漆。
此次国公府与池、郁两家同来沛城避暑,不仅是为了散心游玩,更是为了商讨如何应对朝中乱局一事。
——“无妨,估摸不过是入了夏,日子一闷起来人就觉着乏了。”郡主将手放在国公爷的掌心从琴床边缓缓站起,“皇兄前些日唤你入宫,可是有要事相商?”
国公爷将郡主揽入怀里,旁的侍女也都看惯了这夫妻二人亲昵,早已退了出去。
——“还是源城那事,眼下沛城已然收复多年。郁、池两大将军也在,圣上近来被朝里的那些个老东西气昏了头,便想着趁着南蛮侵扰,顺势将源城也收回来,也好震震朝纲,只是”
——“只是那贱人想求皇兄把军权给了自家兄弟,替了郁家和池家?”宁安郡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生来就是金风玉露里养大的,脾气也是直来直去惯了,就连她那个当今圣上的兄长有时也难免被自己亲妹妹数落,更不说那个心肠毒辣自私的皇嫂。
——“郡主真当是大智大才。”赵国公心知宁安郡主向来看不惯皇后在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但郡主自生产之后,身子一向不如往前,国公爷生怕郡主气坏了身子,只好劝道,“郡主不必多忧心,谅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只是苦了将士,这一征战便又将是数年与亲人相离”
“哼,什么苦了将士,”宁安郡主知道赵国公又是在哄自己,忍不住冷哼道,“还不是朝中那些个豺狼虎豹包藏祸心,想着要挟皇兄将那担子挑到自己人身上,却也不看看担不担得起。他们心里怕不是只有那个位置,哪还会管什么将士、什么百姓?”
现下朝中的局势晦暗不明,大臣都分成了三派各自站队,偏偏圣上登基不久,在这些势力面前还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看着他们鹬蚌相争,再找时机将这一个个眼中钉、肉中刺一一拔除。
——“宸儿呢?这孩子又跑去哪儿了?”宁安郡主这才想起来中饭过后还没见过她那个小祖宗的影子。
国公爷倒是不以为意,他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世子向来胡闹惯了,也就他娘亲能治得住他。国公爷抬手将郡主的头揽到自己肩上:“许是又去找池家曳哥儿玩了吧,半大点儿的孩子能跑去哪儿?你也不必太费心了,我叫罗老妈子和几个侍卫都跟着呢,出不了事儿。”
眼看天色近晚,世子还没有回到锦安楼,宁安郡主总觉着心绪不宁,便派人去池家的厢房里问:“如今也不早了,池家的曳哥儿可是回来了?若是回来便让宸儿早些回来用饭,别误了池将军休息。”
那下人还没出厢房的门,便被门给撞了回来,宁安看见滚进门里的那个小厮,心下不祥之感愈来愈剧烈,还来不及叱问,就看着那小厮连滚带爬地喊着:
“世子、世子他世子他跌进湖里了。只、只捞上了曳哥儿,世、世子寻不见了!”
“哐——”
紫玉杯盏落在地上碎做两半,连带着宁安心中最后一根弦,断了。
随后便是赵国公、池家、郁家的人皆涌进了厢房,宁安郡主感觉此刻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化作了一道烟,人群中,她双目空洞、不断喃喃:
“宸儿我的宸儿我的宸儿”
天已黑透了,川舒湖边的火把却把整个湖面照得比白天还亮,
整个湖面不断泛起涟漪,不停有人跳下水寻找着已经失踪了好几个时辰的少年。
池曳虽被救上来,但呛了不少的水,郎中在一旁施针也还未曾醒过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尚且能证明活着的迹象。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好消息。
郎中将池曳的衣袖掀起,几道刺目的伤疤从肩膀斜着砍到侧腹,足以说明这两个少年在跌入水中之前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搏斗。
湖岸边,女眷的哭声震天动地,几个侍卫额头上的血染红了砾石,嘴里一边喊着“罪该万死”一边又求着“饶他一命”。
你看,多讽刺。
宁安看不见、也听不见。
且不说这湖在夜幕下更显得大的出奇,就光是这连着的那条河
晚上的湖风很冷,把宁安郡主的体温一寸寸地攫取,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躯壳,就像她那可怜的宸儿
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所有人都泄了气,只留着郡主夫妇在岸边。
赵国公双眼通红,眼神空洞又无助,明明早上还是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却横竖寻不到踪迹,连一同跟着的罗老妈子也不见了踪影。但他心知自己还不能倒下,至少至少为了他的宁安。
再后来,被救上来的池曳苏醒过来便是连夜的高烧,十几岁的孩子因为惊吓只会在短暂的清醒时,惊恐地拽着旁边人的手,像是落水的人遇见了水面上唯一的一块浮木,嘴里不停地念叨:
“救救我!不救宸儿,宸儿他救我、救我落进水里了,有人追我砍我好冷、好冷。”
整整三天三夜,郡主夫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湖边苦苦等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