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孽障?可到底什么是孽障呀?”
  “孽障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旁人的样子做猜测——孽障越多,越是疲累衰颓、目昏耳聩;如此日积月累,恐怕最终就会魂消魄散了。”
  “噫!太可怕了……快别说这些了。”
  “不说这些了。”
  屋顶上传来一阵轻轻的窸窣声,像动物用爪子拨弄抓挠着瓦片。
  过了一阵,南南问:“最近外头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吗?”
  “倒也没什么值得一说的……”
  “说说吧,日子那么闷。”
  “……我听说,前几日河口镇上有位秀才家的夫人难产,孩子是寤生,脚先出来了一只便卡主不动弹了。家人连忙去请产婆,产婆来催了半日只是流血。又派人去邻镇,请岁数更大的老产婆去看,然而老产婆并不在家中——我说的便是如今在府上的那位老妈妈。”
  “可我记得河口镇是在……”
  “是的,最后并未来得及。河口镇离这里隔着两座山,跑腿的人才走到半路,那女子已经一命呜呼了,孩子剖出来一看也早已面色绀青。一尸两命。”
  “真是造孽啊。”南南脱口而出。
  “那老秀才悲痛万分之下发起疯来了,一心闹着要到省城去告官,听说要告张家仗势欺人、只手遮天,拢着稳婆、大夫不肯放人,只顾一己私利、罔顾他人性命。”
  “官府还管这些事?”
  “当然是不会管的了。”
  “太太肯定知道了?”
  “知道。太太发了信回来,叫把门看严些,若遇上有人闹事要舍得使银子,如若谈不拢便棍棒赶出去,不能打扰了姨太太——”
  “我现在也还时常听到门外传来的哭骂声……”
  “倒也不稀奇,从前老爷在的时候照样如此,谁心里没有冤屈呢……”
  遥远的地方似乎真的传来了阵阵哭嚎。
  螽羽惊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不顾婢女搀扶径自走到门边,掀开纱帘朝外看。
  只见长廊上空无一人,唯有夕阳西斜了,投下一缕缕泛红的光。
  她又往外跑,走到院子里。
  忽地听见背后屋顶上一串碎步声,一扭身,只见两只獾貉似的动物从屋檐上飞快窜了下去,只留下两道惊慌失措、模模糊糊的影子。
  夕阳是血色的,越来越红,越来越深,暗沉沉发着昏。
  一阵恍惚间,螽羽感到双腿被温热的流水打湿,小腹重重朝下坠去。
  回过神来时,她已跌坐在院中。
  “吴太太!吴太太要生了——”南南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手足无措地搀扶她,“这是提早发动了!快,快叫产婆们过来!”
  -
  她痛得死去活来,一开始声嘶力竭地恳求神佛保佑自己和孩子,后来一心只想着去死便能解脱了。
  有那么几个时辰她感到浑身冰冷,麻木而平静,她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下腹的剧痛也仿佛是在他人身上应验的报应——她只冷眼看着自己的躯体,闻到汩汩鲜红的血。
  然后她又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垂危、哀嚎,像不愿认命的被割了喉咙的动物。
  “太太还没回来吗?太太还没回来吗?”她喑哑地呢喃,“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听说张家诸多亲眷都已等在前院里,抻长了脖子等待消息。
  可是夫人还没有回来。
  其实夫人回来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夫人不曾生育,也不是医师。
  然而螽羽现在想要的唯有见到夫人。
  如果她将就此殒命,她唯一对不起的也只有夫人——
  【卅捌】秋虫
  -
  天黑了又亮,屋外传来女人尖细、高亢的问话声:“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钱氏的声音。
  看来因为夫人久久未归,张家担心后院里没有能主事的女主人,把池三爷的妻子钱氏给送进来了。
  螽羽虽说已经神志不清,可在听到钱氏的嗓音时仍然心里一惊,像有蛇爬到了颈子上。
  她竭力维持神志,想要弄清楚身边到底发生着什么事——
  一个年轻的稳婆正坐在她肚子上推着她。
  看她稍清醒了,连忙大喊“用力”,更重地往下一压。
  她再次疼得尖叫起来。嗓音早已沙哑了。汗水和血水一样沾满全身。
  几碗热乎乎的药灌进她嘴里。
  “当然要先看顾住二姨奶奶!孩子再想办法就是了!”钱氏在屋外喊。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只是几刻钟,或许天光已经亮了又熄——
  有人握住她的手。
  “蝈蝈,蝈蝈。”是夫人在唤她。
  她拼了口气睁开眼睛,握紧夫人的手指,夫人的手指是那样温暖:“太太!一定要保住孩子!只要孩子!……我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孩子一定……我得还您和老爷的……恩情……”
  “蝈蝈,别想那些——”
  她太累了、太冷了,冷得直打哆嗦,听不清夫人在说什么。
  “你只管——放心——”
  夫人说了“放心”,那么她应该是能“放心”的。
  有了夫人的保证,螽羽的心落到地上。
  她松了手,躺回潮湿的被褥里,浑身都松软了,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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