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使出浑身的劲儿,将锄头高高举起来。
  好不容易举过头顶,手却使不上力气了,整个人被锄头往后拗过去:“诶呀啊啊啊——”
  眼看要倒栽葱了,手臂突然一松。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是男人的声音。
  螽羽猛地松手,回头去看。只见杜阿七手里轻松拿着她丢下去的锄头,站在田边上。
  和梦里那朦胧的身影不一样,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赶忙朝后退了两步,抬手用袖子半掩住脸。
  杜阿七困惑地看着她:“怎么了,有沙子落到眼睛里了?”
  螽羽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先前已在林间见过。虽说如今是在府里,掩面避嫌似乎也太做作,加之对方似乎丝毫不感到尴尬的样子,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将手讪讪放下:“风有些大……杜家大哥,你前些天不是来过了?”
  “你知道我来过?”
  杜阿七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又笑着解释:“上回背了一筐柿饼来,太太说不够吃。今天我又挑了两筐新鲜的来。刚在路上遇到太太了,太太吩咐我到后园来帮忙打理下这块小菜地。”
  “原是这么回事……”
  “你放着,我来。”
  说罢,杜阿七便挥两下手里的锄头,十分手熟地干起农活。
  螽羽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便在田边的板凳上坐下,看着杜阿七翻地。
  杜阿七开朗健谈,一边干活,一边问她:“你从哪里来的?口音听着像北方人。”
  “从上京来的。刚来不久。”
  “啊,你就是老爷新带回来的那个女孩?”
  她低下头:“承蒙老爷施恩。”
  杜阿七的语气丝毫没有变:“你不用怕,老爷太太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我这个外人说这些你肯定觉得不靠谱。不过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和老爷太太可是邻居!”
  “邻居?”螽羽好奇起来。
  杜阿七回头看她,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齐整的牙齿,衬着他双眼像井水一样亮。
  “是呀,两家之间就隔着一个鸭棚一畦白菜地。”
  他接着道:“老爷夫人没发迹前,就是住在岩下村里的,三四岁时我还经常跑到他们家帮忙放牛。那时候老爷家已经富裕起来,太太喜欢烙甜饼吃,我总能蹭到一两张。听老妈说我出生前再几年那会儿,老爷家也很困难,太太种田纺布,供老爷读书、又给老爷攒起来的生意本钱。”
  “太太还会种田纺布?”
  “那是自然。太太就没有不会干的事,什么都一学就会。老爷手底下得力的大管事胡姓两位左爷右爷,也都是夫人娘家人呢。”
  螽羽一愣:“原来都是夫人娘家人?”
  “听说夫人祖上是逃荒过来的,本地这边没多少亲人,倒是陆续有老家那边来投奔的。左爷右爷大概就是了。”
  “所以夫人也姓胡。”
  “嗯。”杜阿七突然顿了顿,“你呢,你也姓胡吗?”
  “我?我不姓胡。”螽羽觉得奇怪。
  杜阿七却好似突然放松了些一般,重新挥起锄头松土,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聊得多了,螽羽已经放松下来。听他问了,她便回答。
  “我叫螽羽。羽是羽毛的羽,螽是……”她卡壳,“一般螽斯也叫蝈蝈。就是那个‘螽’字。”
  “好有趣的名字。”杜阿七眼睛发亮,“你喜欢蝈蝈吗?到夏天,山里有很漂亮的翠绿色的大蝈蝈,我抓来给你玩?”
  杜阿七身上有种天真烂漫的气质,令螽羽也没办法总绷着脸:“多、多谢杜大哥……”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螽羽浑身一抖。
  回过头,看到一张眉眼弯弯、眼睛几乎眯成缝隙的圆脸,一撇胡须蓄在唇上遮住嘴角的弧度,让人觉得总在笑似的。他是府上的大管事,也就是那位左爷,胡二左。
  螽羽感觉自己像做了什么错事,心里很不自在,朝旁边挪了一步。
  “左大哥。”杜阿七倒浑然不觉,立马作揖打招呼。
  “阿七来了。待会儿到我那喝杯茶再走?”
  胡二左回了一揖,又看向螽羽,笑道:“太太请吴小姐去大堂。”
  “太太?太太回来了?”
  “还没呢。太太路上遇到了送布的店家,便吩咐南南跟着回来挑一挑,说要是南南挑不好,再让小的来后院请您去挑。”
  “我吗……”
  胡二左笑得眼睛更眯一眯:“太太说,吴小姐是上京来的,又出身书香门第,比小的们有眼界。若是您来挑,肯定挑的是最时新、最漂亮的料子。”
  螽羽心下琢磨起来:这个时节挑绢布,显然是预备要做冬衣的,应当是过年时的新衣裳。那是很要紧的东西,竟让她来选,若是选的不好,遭一顿骂是逃不了的了。
  这样想着,螽羽心中不免生出怯意来。
  一抬头,却看见杜阿七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很是崇拜似的,对胡二左说道:“我可以跟去看看吗?保证不把料子碰脏!”
  “一同去吧。赶明儿我也跟夫人提一提这事,求夫人赏些料子给村里。”
  “谢谢啦!”
  -
  布商是专程从城里来的,不是带的样册,而是带了一车的布匹以供挑选,可见对张府的生意极为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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