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若被你们看上了想着讨走,我可要恼的,就是打死也不能便宜别人。”
  ——觊觎我家老爷的东西,你们要不要脸?
  ——觊觎我家的东西,你们要不要命?
  不知怎的,螽羽眼前浮现出那一地惨死的鸡。一只只血肉模糊、绒羽四散,仿佛就洒在这间宽敞富丽的堂屋里。
  不多时,有人已经打了圆场,桌子上又觥筹交错起来。夫人笑着给钱氏敬了几杯。
  螽羽朝后退两步,顿了顿,担心东东刻薄她。
  不过东东只是伺候夫人吃酒,没作声。
  于是螽羽退到帘子后面躲着。她心里既松了口气舒缓下来,又悲怆酸楚,苦涩难言。
  【肆】爬树
  -
  自那日在大庭广众下被作弄之后,螽羽告了病,不敢再去堂前。
  老爷来看望过她一次。她原想着趁着老爷难得来她屋里,拉老爷云雨一番,讨点怜惜。
  不想老爷真以为她是害了病,带着镇上的郎中来的。老爷嘱咐她身子弱要好好喝补药,若是怕苦便去厨房要几包蜜饯来,至于夫人那儿,暂且不必去了。
  她只得每日喝药歇息着,待在小院里弹弹琴、绣绣花。
  院子偏僻,她又没有自己的贴身婢女,一个人在屋中坐着总觉得背后丝丝冒凉气。
  外头风一刮,呼啦啦的声响像在哭泣一般。她总想起夫人给她讲的那件事,说有个姨娘吊死在院子里那棵老树上。
  好在夫人派了自己的婢女南南来照顾她,早中晚送饭送药。
  南南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圆脸上生两只圆圆亮亮的眼睛。这几日由她给螽羽烧茶浣衣、洒扫屋子,二人渐渐熟悉起来,螽羽把自己在京城时打制的一只银手镯送给了她。
  因着螽羽如今名头上还不是偏房,故而仆人如何称呼她便成了问题。南南与她关系亲善些,磨合一番后便叫她“姐姐”。
  螽羽从前还未家道中落时,家里是有个亲妹妹的。南南这么叫她,便令她想起童年时那段快乐的日子,心里也有一些高兴。
  可惜南南一天也就来两三回,只够说几句话解解闷。
  不过她倒是从南南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将老爷与那位“池三爷”两家间关系的种种微妙之处弄明白了几分。
  原来按照张家族谱来算,张祐池这位三爷才是从前那位当过大官的曾曾祖父的嫡传,而张祐海的父亲则是祖父与一位小妾所生。故而这张家老宅子,原本也是由池三爷继承的。
  “当时呀张家早就家道中落啦,这宅子也是破败得不成样子了。重新修缮又是一笔大花销,池三爷哪里拿得出来?再说……”
  南南左右望了望,招呼螽羽附耳来听。
  螽羽觉得她可爱,这院子里分明也没其他人,还这么小心翼翼的。
  南南凑到她耳朵边上,小声说:“再说,镇上都传这张家老宅闹鬼,住着会吃人的妖精,池三爷哪敢来住?曾经有人不信邪,跑到老宅里过夜,结果人是活着出来了,可两个眼窝子被妖怪吃空了,人也疯了!”
  “眼珠儿没了?”螽羽听得打哆嗦。
  南南好像已经说完了秘密,于是重新忙活起来,一边叠衣服一边接着说:
  “池三爷原想雇人把房子全拆了呢,说要把那些琉璃瓦雕花砖楠木梁子一并卖掉了事。老爷舍不得,就把原本分到的田地让给了池三爷,换了老宅的地契。”
  “你方才说的那些劳什子,后来怎么办了?”螽羽还是怕这些。
  “唔……”南南露出为难的表情,咬起指节来,“这些事太太不让我们说的。”
  “你悄悄告诉我么。”
  “不行不行,太太知道了要揪南南的耳朵的。说不定还会揪姐姐你的耳朵呢。太太揪耳朵可疼了……”
  南南捂着耳朵直摇头。
  这会儿外面敲了暮鼓,南南要回夫人屋里伺候了。
  于是借机站起来,手脚麻利地把衣服放好、茶盏收好。临要走,看到螽羽面色发白很是害怕的样子,于心不忍,返回来安慰道:“姐姐你不用怕,那都是张府重修以前、二十来年前的旧事了,太太早把那些坏东西摆平啦!”
  “太太?”螽羽听得一愣,“太太摆平的?”
  “哎哟我又多嘴了,幸好东姐不在……总之放心就好,我们家太太可厉害了!有太太在,谁也伤不着张家人的一根寒毛!”
  这么说着,南南便脚步轻快地跑出去了。
  -
  这天早上,螽羽是被鸟鸣声和拂过发丝、带着花香的风唤醒的。
  她起身,看到屋子门开着,夫人坐在门槛上望着外边院子里那颗老樟树。
  夫人今天穿一件窄袖,发髻上插几只银簪子,打扮素净。
  她坐在秋天的院子里,秋日晴朗的蓝天底下,有一种轻得要飘起来似的快乐。仿佛不是肉胎里出生的人,而是从什么地方凭空掉落下来的,故而才没有凡俗绊身。
  “今年暖和,樟树多开一次花。”夫人说。
  ——原来那是樟树花的香味。
  “今天天气很好,不会下雨。我带你去吃柿饼。”
  “柿饼?”
  一个时辰后,螽羽明白了夫人今天为什么会穿着如此轻便。
  夫人居然要亲自爬树摘柿子。
  到小山坡旁下了马车,只见漫山遍野的柿子树。十月已经不是柿子成熟的最盛季节,但背阴处仍有些柿子挂着,有的红有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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