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勉强睁开眼,见周词仍在案牍前忙碌,忍不住劝道:“少爷,都这么晚了,事儿是干不完的,别把身体熬坏了。”
周词笔不停,眼也没抬一下:“你累了就去休息吧。”
“我不困。”他起来活动几下手脚,走近问道,“少爷你饿不饿,要不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了,你去睡吧。”
“没事,我陪着你。”
阿七把凳子搬到桌旁,看他处理公务文书,看着看着,他觉出点不对来:“少爷,州府衙署是把什么活都推给你干了么?”
“这里面一团乱麻,渎职懈怠、滥用职权的比比皆是。”
“可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啊,他们太欺负人了。”
“自然不是我的责任,该负责的另有其人,你看这里。”
他并不避讳阿七下人的身份,直接将卷宗在他眼前展开:“其中不平、不白之事竟多如牛毛。”
阿七凑到桌前细看:“好像苛捐杂税也重,至少比清河镇的多。”
“一行一字,皆是罪证。”
“那可以向京城禀报啊。”
周词微微摇头:“言路阻塞,反而对我们不利。”
“那怎么办啊?”
“不急。”
周词气定神闲,明亮的烛光映在他眼底,煌煌如星月,他静看着那些白纸黑字,沉声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夔州府该变天了。”
阿七眼看他半明半暗中英挺的脸,困意全无,他大致看明白了,便在心底咋舌:少爷这扮猪吃老虎的功夫可了不得。
第八十五章
春日正盛,万物和鸣,陈秉元呷了几口碧螺春,香气沁人,自是舒心。
他走到院子里,墙头的月季枝枝蔓蔓开得艳丽,正在赏玩的兴头上,一阵碎乱的脚步由远及近,频率飞快。
“大人!”
一位府衙的主簿举着封信奔到他跟前,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秉元见了不由烦躁,蹙眉斥责道:“毛毛躁躁的,天塌下来了不成!”
主簿喘息几下,咽了口唾沫,忙说:“是、是御史台那边传信,三日后有监察御史来夔州巡视,要稽查账册、典正法度。”
“两个月前不是刚查过吗?”
“前儿刚换了个御史中丞……”
陈秉元扭头走进书房,主簿一路小跑跟进来,门窗紧闭。
“文书呢。”
主簿将盖了官印的纸张交到他手里,陈秉元迅速扫了眼,随即往桌上一甩。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当然怕引火烧身,两个月前例行的巡查才刚结束,他自认为万事大吉便私自挪用了一部分赈灾救荒的钱给老太太办寿宴去了,七七八八加一块儿足有五百两银子。
人还有三天就到,这会儿他如何凑齐五百两银子填补上?
陈秉元负手而立,默然侧目,茶叶在清碧色的水中打着旋儿,缓缓沉到了杯底。
夜里,周词散值回到住处,他刚歇口气换上常服,府衙的书吏忽在门外求见,交谈了几句,不得已,重又把衣裳换回出门去了。
陈秉元把周词请进书房与他同坐一边,又让下人沏了茶端过来,周词低头看了眼,似乎正是自己那盒碧螺春。
两人坐了许久竟半天无话,周词端坐静候,却见他面色愁苦隐有惶恐之状。
周词耐下性子问道:“大人深夜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陈秉元先叹了口气:“哎,我这……这真是……”
他几度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周词态度恭顺,语气听来宽厚温和:“大人可有什么烦心事?”
“确实烦心啊。”他垂头苦恼道:“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找你诉诉苦,此乃你我私下间交谈,无关公事。”
“好,大人请说。”
陈秉元又长叹一声:“去年我背着内子购置了处田庄,你也知道,我朝官员本就俸禄微薄,我想租佃赚些小钱,谁知请的庄头吃粮不管事,田地欠收,反赔了许多。”
“处理这庄头不是麻烦事,但银钱亏空一时周转不过来,碰巧下月初内子生辰,本想备份厚礼,现今……”
周词面上静静听着,心里暗觉好笑,陈秉元作戏的伎俩也不差,方才一开口他就已知其用意。
如此,正中下怀。
周词惋惜道:“听来确实棘手。”
陈秉元继续说:“若是这个节骨眼让她知道实情免不得大闹一场,不怕你笑话,我也是有些惧内的……”
周词微一抬头,恍然大悟,随即笑说:“大人只是包容和尊重夫人罢了,伉俪情深,在下好生羡慕。”
陈秉元抚掌一笑,说笑间,周词转而看向手中的茶话入正题:“不知大人这缺口有多少?”
陈秉元知道他是听明白的,但嘴上却不说,只冲他摆手讪笑:“不提了不提了,丢人。”
周词紧跟着拱了拱手:“大人但说无妨,或许我可以替您分忧。”
陈秉元一番踌躇,推了三四次,最后便不遮遮掩掩了:“为这田庄收益能多些,我自己先投了约摸八百两吧。”
“八百两。”周词淡然一笑,将手里的杯盏举起,沉声说道:“不知那茶底下的东西可否讨尊夫人开心,解大人烦忧?”
这一句倒是把陈秉元说懵了。
茶底下?打的什么哑谜?
他揣摩了半天也没个确切的猜测,便直言道:“通判何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