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荣冠玉依旧是那副书生作派,半点儿瞧不出江湖人的底色,躬身作揖,似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抱歉:“未下拜帖,便贸然来访,叨扰二位了。”
  崔迎之出身富贵,却并不是喜欢繁文缛节的人,在外行走多年,染上一身江湖气,更是洒脱,待人处事与荣冠玉全然是两个极端,遂直截了当地问他:“崔路派你来做什么。”
  荣冠玉仍是温声细语,和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或许是被逼急了,屈纵与屈晋近来联了手,再过不久可能就会寻到此地。故而来提醒你们一声,早些离开。”
  “本来受人之托,若遇危急时刻,我该出手尽力帮二位的。”
  崔迎之耐心等着他后头那个“只是”,就听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春闱将至,我忙着温书,再过不久就要入京赶考,实在是分身乏术。只好有劳二位多多保全自身了。”
  崔迎之和屈慈听罢,具是沉默。
  她这些年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愣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一心科举的。或许是因为在江湖行走的人里头,能识字的就已然少之又少了,能读得进书的也不会来闯荡江湖,故而这般志向,实在罕见。
  荣冠玉说完,也不管两人那不约而同露出的复杂神情,轻笑两声,与二人告辞。
  转身,便如鬼魅般融入了风雪里,再瞧不见踪影。
  待他离开,崔迎之合上门,瞄了屈慈几眼,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又在思量言辞。
  屈慈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崔迎之临时起意要说什么,语气是难得的断然:“你让我去杀个人还成,让我考科举 ,想都别想。”
  屈慈少时拖屈晋的福,蹭过几年书读。屈重一开始特地请了个秀才来教导屈晋,屈慈闲下来没有差事的时候,会躺在屋檐上,边休息,边听着那秀才给屈晋教书。
  秀才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若是有什么不懂,不管是谁去问,他都会耐心细致地讲解,若是还不懂,就会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讲。
  老人家那时觉得屈慈年岁小,又肯学,自然也乐意私下多照顾他些,偷偷送了他好几册书,用以练习的笔墨,还有老人家闲来无事自己编纂的诗集。
  只是就连这样偷来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多久,大抵是因为屈晋实在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提笔如上刑,三天两头地逃课,很快屈重就放弃了,不再指望屈晋能读出个什么名堂。
  屈晋不乐意继续学,教书的秀才没了用处,屈重就把人顺手杀了。
  屈慈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生离死别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当时到底还不是多大的年岁,心思更敏感些,自然觉得难受,一是因为人死了,二则是因为他没法继续跟着学了。
  后来数年,也终究是没能再寻到读书的机会,就此不了了之。
  至于秀才留下的那本诗集,他好好地收了起来,至今还藏在别院不知哪只箱箧里,再没翻阅过。
  崔迎之原先并不知道这些过往,听他这么一说,再怂恿他又好似有点儿不近人情,只好作罢,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家煤球身上,前些日子子珩教了它两句诗,它今日已经会背了。只要活得久,背会四书五经不成问题,到时候金榜题名,我们家飞黄腾达就靠它了。”
  屈慈失笑:“你折腾我就算了,干嘛折腾孩子。”
  崔迎之振振有词,“那没办法,你考不了,我看书犯困,子珩也不是科举的料子,总不能指望邹老头一大把年纪挑灯夜读奋战科举吧?”
  玩笑戏言点到为止,没再持续。崔迎之转而正色道:“屈家叔侄俩已然联手,这个地方待得也够久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可若是从这里离开,又该去往何处?
  曲城没法回,小楼作为最初之地也必然有人盯梢,去其余地方又人生地不熟,说不准就会被瓮中捉鳖。
  屈慈不慌不忙:“这两日收拾准备一下,我们去蜀地。原先为了离开屈家提前做的布置,也算没有白费。”
  蜀地在距临湘实在遥远,一路跋山涉水,也不知多久才能赶到。
  崔迎之叹息:“我怎么觉着自从遇见你,我总是在赶路。”
  从下洛到曲城,从曲城到临湘,如今又要从临湘赶去蜀地。
  再这样下去,她就该游遍大半国土了。
  屈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回时间是真的差不多了。屈家的隐患也差不多时候该彻底败露了。就当是去蜀地游乐一圈,玩完我们就回小楼去。”
  邹济与子珩当日收到了要离开别院的消息,还有些不舍,但到底清楚其中要害,迅速整理了行囊,又去城中雇了车马。
  一行人整装待发。
  可命运弄人,规划好的一切转瞬如梦破碎,这趟蜀地之行终归是半途夭折,没能去成。
  临别之日,离湘必经的窄道边,蹲守数日行迹狼狈地朱九娘张臂用肉身逼停了他们的车马,痛哭流涕地跪地乞求:“恩公,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她并不知晓崔迎之的住处,也不清楚崔迎之的动向。可抓走孩子的贼人既然说,崔迎之不日便会离开此地,她便只好日复一日地在这里等,连眼都不敢合,生怕就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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