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怪不得你那么痛快就把那舆图烧了呢。”
  “我想那也应当是阿娘的意思。”
  她若真想留存这舆图,有千万种更好的办法。而她选择在墨里掺了金砂,就是想告诉自己,若没想好怎么用它,倒不如毁了干净。
  就当金砂从未被发现过,随物转星移,它终只是年湮世远的一则传说罢了。
  “那你,想好如何用它了?”虞楚神色紧张地看着那个打开了的紫铜炉,又瞟向祁岁桉。
  祁岁桉倒是神情沉静,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能毁天灭地的火药,只是一捧黄土。
  金砂粉末闪着细碎的光,映得祁岁桉双眸流光璀璨。
  祁岁桉颔首,神情专注。
  “我想试试,但空有想法,没有权力是行不通的。
  “所以,你需要陆潇年的支持?”
  祁岁桉再次点头,“毫无保留的支持。”
  “那你舍了什么?”
  “自由。”祁岁桉垂下眸。
  进退有据,孑然一身的自由。
  *
  东厢房宽敞明亮,阳光透进窗,映得洒扫完后湿漉漉的地砖熠熠发光。
  房内很静,早饭陆潇年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清粥就叫人撤了下去。
  孟春说凌霄已将回程的设定好的路线绘制成图,按他吩咐两条路明暗交替,除了陆潇年无人知晓他们第二天的行程,更不知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孟春汇报完,陆潇年既没说让他退下,可也没再有别的吩咐。
  气氛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沉默着,孟春一时摸不到头脑,不知老大这是还想听什么。可不是说,那边的话一个字也不要带回来么?
  这题着实难住了他,孟春站在堂内,很快就觉得脚底板发烫。
  恰这时清秋好似心有灵犀,经过窗外。孟春干咳一声,用眼神向清秋求救。
  清秋会意,推门进来,主动汇报,“老大,那厢还没聊完,殿下早上还没用早饭,花朝说殿下胃不大好,要不要……我让人送些进去?”
  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两人居然还没谈完,陆潇年扔下书,觉得浑身燥闷,起身道,“随意。我要沐浴。”
  清秋一笑应之,拉走了呆若木桩的孟春。
  出了门,清秋立刻吩咐下人将早饭送到翠轩阁。
  孟春不解,“随意……就是要?”
  清秋笑,“咱二公子一直不就这样,小时候被爷爷吓唬,他喜欢上什么爷爷就扔什么,着迷上什么就杀什么,导致他从小就练就的性子,喜怒不外露。因为爷爷说,这样敌人就不清楚你的弱点,也自然无从下手。不要,他会说不要,但想要,嘴上肯定不说。若说随意,那就是要。记住了?”
  “那老大怎么不直接自己过去?”
  “一是怕殿下觉得他不信任他,二来虞楚也是易容秘会,他要真去了,俩人是以何身份见面?你可别忘了,虞楚那一箭原本最初就是要射在咱老大身上的。再说,还隔着七年之前殿下和谈的事,这可咱们多少年来提都不敢提的事。”
  孟春恍然,对清秋再次心生佩服,难怪一般这种人情往来的事,陆潇年从不交给他去办呢。
  浴室宽阔且深,修建得格外风雅别致。摆设家具一应俱全,焚香鼎炉,雕花檀椅,软纱温帐,奢华得堪比华清池。
  据县令自己交代,当年刘家要建福寿沟,大笔银财都进了各地县令自己的腰包,这笔钱刘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用来笼络人心。
  修这座新宅子就是用的这笔钱财。张县令岂会料到自己一天没住上,还把自己送进了牢房里。
  这几月,花朝让他用药浴可帮他表皮伤处快速愈合。陆潇年赶走侍女,自己一个人站在水池前。
  波光粼粼,映在他英俊但稍显疲惫的脸上。
  侍女本想提醒一声,因为没到沐浴时辰水还没完全热好,但看那冷峻的神色,不敢再多一句嘴地快速离开了。
  胸口闷,陆潇年扯开衣襟,一想起在西梁,祁岁桉装扮成小太监在屏风后为他宽衣解带,烦躁更甚。
  盯着眼前的摇曳水光,陆潇年弯身捞起水,拍了拍脸。
  水温微凉,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飞到了翠竹掩映的幽静小院里。
  人家旧情人相会,他在这里洗冷水澡。
  心头的那股疯火越压越甚,偏偏那腰带还跟他作对一样怎么摆弄也抽解不开。
  噗咚一声,水花四溅。
  陆潇年就这样穿着亵衣跳进了水中。
  微凉水温包裹全身令皮肤毛孔骤然缩紧。
  他闭了口气,将自己沉在水里,双臂展开浮在水面上。心向下沉着,仿佛一时又困入了当年的梦魇里。
  马背上被虞楚圈禁在怀里远去的背影,和那些无休止的风言风语折磨啃噬得他彻夜难眠。有个声音再一直嘲笑他,笑他的自以为是,笑他的无能,笑他明明内心是个疯子还要假装大度温柔。
  这样的自己有多不堪,他太清楚。那一箭,他目的就是不纯,他就是想赌一把,好用救命之恩逼迫祁岁桉永远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他。
  他浑身冰冷,那些新长出来的皮肉看似愈合,实则里面的疯病却越演越烈。他的克制、他的忍耐在这一刻被压抑许久的欲望顷刻吞噬。
  只有当他的身体被祁岁桉紧紧裹敷住的那些时刻,他才是真正平静的,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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