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花朝咬着唇缓缓闭上眼,不敢再低头看一眼。
  *
  夜晚的萃灵楼,贵客芸芸。花朝不知道陆潇年怎么突然有喝酒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睡不好的缘故,他跟在掌柜身后随上楼有些心不在焉,连前面的人停了脚步他居然也没察觉,直直撞到了掌柜身上。
  “呦,这位大人当心脚下。”掌柜满脸陪笑。
  花朝抬头,对上陆潇年越过来的眼神。换以前定少不了会带些揶揄,可是现在那目光还是很平静,平静到什么都没有。
  “无碍。”花朝讪讪道。
  陆潇年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继续朝里面走。路过当年祁盈包下的那间房门口,陆潇年足尖顿了顿。
  掌柜在京城见的达官显贵多了,颇有眼色地赶忙上前:“大人,这间被人包了常年,还是里面请吧。”
  原本也没打算停留的陆潇年,听到常年二字却驻了足。他偏头朝那扇门看,好似那松竹雕镂的图案真有什么特别一般。
  以花朝这两年的观察,凡是于那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被陆潇年不着痕迹地刻意避开了。
  那间密室、那个无名王府,陆潇年一次都没再从那门前路过。就连搬回陆府后,那个他当年付出了极大心力亲手做的巨大沙盘也一直被锁在那间屋子里,从未踏足过一步。
  没时间,也是不想。
  但现在,他却突然停下来了。
  陆潇年穿着玄黑暗羽纹常袍,腰间的暗金腰带束着显得人更削拔,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在那扇门上。
  “是何人?”冷冷的三个字从陆潇年口中冒出。
  掌柜明显哆嗦了一下,为难地躬起身来,“也、也是贵人。大人还是随我到前面,这边风景绝佳,打开窗雪枝都能伸进窗来,“雪吟子”这佳酿只有您那间才独有啊。”
  “贵人?”
  黑色缚袖紧紧裹着陆潇年紧绷的小臂,好似在挣扎。他面色越来越紧绷,花朝从他的眼眸里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或许,只肖轻轻一推开门。
  那人从未离开过,就在某个纵情声色的角落,一个身着青白如雪的衣袍之人独自倚着窗,袖中伸出一截皙白手臂,仰着头在接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
  又或许那人也满目含笑地就坐在酒色艳酣正中,衣襟微松露出修长脖颈,乌黑长发披散任由妓子握着他冰凉的脚踝。
  不然自陆潇年把给他送礼的名单上的人以贪腐之名送进了监察院,谁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常年包下全盛京最大的酒楼里这间最贵的房?
  这两年陆潇年疯了一样剿灭凌云阁,连他们十二暗卫都找不到的人,会不会有可能就一直没离开过盛京城?
  想到这连花朝的心跳都开始加快。
  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这种推断漏洞百出,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也知道陆潇年一直和乐安一样,只不过是靠“他不会死”这四个字苦苦支撑着,一直到现在都仍不肯放弃罢了。
  所以陆潇年此刻,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这扇门外,他紧绷的小臂久久没有抬起半分。
  他大概也害怕再经历一次那种燃起点点星火但又寂灭到锉骨的失望吧。
  那是一年前,孟春传来消息说是在澧水边的一个县城里有个香料铺子好像发现了祁岁桉的踪迹。
  当时陆潇年立刻提笔回复:速去。
  但又揉掉,改成了“等我。”
  这个不起眼的香料铺子之所以引起了孟春和清秋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在跟踪一个凌云阁的时候发现了那人频繁出入此地。
  凌云阁都是被训练得断情绝义,断不会有家眷用得到香料这种东西。
  孟春心思缜密,没有打草惊蛇,渐渐发现这间香料铺子的掌柜好似在帮凌云阁的人清洗云纹,用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药料和手法。
  当时陆家军正在全力铲除凌云阁,起先他们身上的云纹都用烙铁自己熨平,但刺青的位置特殊且统一,留下的疤痕亦是凌云阁的证明。
  于是很多人后来不惜自断手臂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清秋还发现这个香料铺老板不收银子,只是要对方用消息来换。
  当时花朝和陆潇年连夜奔袭,十日后抵达了澧水南岸的这个小镇。
  当地知县很清楚所辖地盘有凌云阁的巢穴,但碍于惹不起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当陆潇年赶到那个香料铺子时,铺子门窗紧闭,早已人走屋空。
  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能看得出主人简洁拮据的生活。
  不知道是被绑走,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花朝只是眼睁睁看着陆潇年平静地砸碎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最后在废墟里发现了一炉香。香炉已经被砸烂,但里面还有残余的香。
  当陆潇年掀开炉子的那一刹那,已双目赤红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淡淡的松竹香,像挂在竹叶上的雪。篱落雪的味道,缓缓飘散出来。
  但后来,这个人就像那丝淡淡的香气,随时间蒸腾消失了,无影无踪。
  谁也无法确定那个掌柜是否就是祁岁桉。但若世间真的只有他一人会制此香,那便是陆潇年距离祁岁桉最近的一次。
  萃灵楼里灯火摇曳,乌黑的皮质缚袖泛着暖暖烛光,五光十色的酒旗在酒楼外招展飘摇。陆潇年缓缓抬起了手,掌心向下,按在这扇门吊楼的松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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