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白、金两色相映的灵堂正中摆着三座厚重的檀木棺椁,巍峨庭柱上从顶垂下道道挽联,书墨苍劲淋漓,僧侣在一旁静立,木鱼诵经声悠扬。
  来人络绎不绝,唯独不见苦主陆潇年。
  一直到午后,花朝绕着王府上下找了好几圈也没能见到陆潇年的影子,他来到密室入口,把守的侍卫拦住他并告诉他陆将军也没在下面。
  最后花朝带着疑惑来到后院的马厩,果然,追疾也不见了。
  他随手牵了一匹马也出了王府侧门。
  花朝一路疾奔直出了西城门,又朝南骑了许久,果然在城郊外的一片荒废的马场上看到了一个正在策马身影。
  这里曾是陆家军以前的校场,他们自幼就一起在这里打马球、赛马、骑射。可现在被封了短短半年,这里就已蔓草荒烟满目凄凉了。
  花朝在校场围栏外勒马驻足,看着夕阳里马背上的那个身影。血橙色的天幕下,一个黑色的剪影疾纵于天地间。上身迎风绷成一张精美的弓,颀长有力的双腿踩在马镫上,纵马扬鞭,掠过冒出嫩草的荒土,身后扬起黄尘。
  看得出,追疾和他都已许久没这般放肆疯跑了。
  花朝握紧马鞭,低头看了看掌心已经褪去的薄茧,催马提缰越过围栏,一跃冲进了校场。
  感觉到身后有人,追疾不用主人催就足下加力,奋蹄飞奔而去。陆潇年转头看到迎风而来的花朝,拍了拍身下的马颈,夸了一声乖。
  追疾是他亲手驯出来的马,也最是了解他,而它本身也不喜欢服输,所以追疾从未让他失望过。
  两匹马在空旷的天地间尽情追逐,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过去。
  当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温柔的暮色开始笼罩这片原野时,追疾才算跑累了渐渐缓下脚步来。
  花朝也多年没有这样纵马了,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觉得浑身舒爽。他驱马与陆潇年并肩,侧头看去,逐渐灰暗的天色里看不出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花朝喘匀了气,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语气还是那么没大没小理所当然。
  他实在也很怀念自己是花朝的日子。
  “既是办丧礼,你又不在,这不是空给别人留话柄么?”
  明日就得有御史参他。
  “你找到这来就为这事?”陆潇年头也不回。
  “还有,”花朝咽了咽喉咙,“我什么时候可以回龙武卫见到桃月他们?”
  自从知道他们都还活着,就每天都想什么时候能见到妹妹桃月。
  “他们暂时回不来。”
  “为什么?”
  “还有没做完的事。”
  “什么事?你都已经权势滔天了,连他你都……”花朝一着急说错了话,自觉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权势滔天?”陆潇年嗤笑一声,“都是假的,里面都是他们的人,我现在去除了被架空,就是等着挖坑被埋。”
  陆潇年这才看了他一眼,眼里看到的是曾经的花朝,觉得顺眼很多。“脏水很快就该泼过来了。”
  “什么意思?”花朝神色急切,感觉越听越听不懂。
  跑出一身汗,胸口滞闷的感觉褪去不少,陆潇年回头又看了看花朝,“六皇子祁礼人关在诏狱,眼睛被戳瞎,你可知道此事?”
  花朝点头,表示有所耳闻。
  “那这几日你可曾听到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
  花朝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但再仔细一想,便知道了陆潇年的意思。这事已过去了好几日,按说刘贵妃最是疼爱他这个儿子,折了心头肉却毫无动静属实不正常。
  “你是说,刘贵妃仍有谋划?”
  陆潇年微微点头。
  刘贵妃背后是刘家,掌管财政的三司使计相刘臻就是刘贵妃的亲叔叔。他不相信横行大盛十几年的刘家能就因为他在牢里吓唬祁礼那几句话,就真的忍气吞声风平浪静了。
  花朝眼神转了转,忽然亮了起来,“那我明白了!
  “所以你把九殿下关起来,其实是为了保护他。因为你知道刘贵妃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刘贵妃放过他,皇帝也不能放过他。而你把他藏起来办声势浩大的祭奠是为了让他们不敢直接来府上闹事要人。你是怕他们对他不利……”
  “我是怕他碍我事。”陆潇年打断他。
  嘁,花朝心里冷嗤,死鸭子都没你嘴硬。
  “真不懂你为什么。”花朝低声嘀咕。“明明还喜欢……”
  “不要再提了。”陆潇再次打断他,声音变得冷厉起来。“早就过去了。”
  “那你现在这是干嘛?让他恨你?”
  恨这个字,在陆潇年的前二十五年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的人生无比顺遂,以至于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跟这个字有什么干系。
  甚至无法想象有天他也会被这个字掌控。
  恨,心中之艮。艮是一座万丈高山,翻不过,绕不开,移不平。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要一听到这个字,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双怒不可遏,几欲喷火的眼睛。
  黯黑中透着蓝,雾蒙蒙。没有温度的一双眼,像是天上的月。
  可有人揉碎了那片月。
  陆潇年平静地抚摸着马鬃,眸光森寒,在初生的朦胧月光下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图什么,从泥潭里捞月亮罢了。”
  花朝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自己的前襟,感觉愈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在这时,远处飞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卷起一股烟尘最后停落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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