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单单是这么短的一行字打出来,再由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念出来,亓斯骛却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疼痛快速地席卷而来,只这短短的开场白,他就不敢再往下听了。
  但是故事一开始,想要结束也并非易事。
  “外婆告诉我,瑧是玉的意思,我父母给我取名时瑧,是代表我是他们生命里恰到好处的珍宝。”
  “郇时瑧”这三个字,是一对能力出众又善良慷慨的夫妇倾注了爱意在多次翻阅字典以后提取出来的,他们是那么爱这个孩子,却再也不能亲眼看着他长大。
  郇时瑧忽然发现,他不再避讳谈及父母的事情了,他的心依旧会因为难过而泛起针扎般的疼痛,可是那堵在胸口的凝滞感已经消散,锁住他倾诉欲望的枷锁也悄然松开。
  他太信任亓斯骛了,他也太需要一个机会来好好宣泄一下过去积压下来的情绪了。
  人的承受能力也是有一个阈值的,一旦超过了这个阈值,人的精神就会崩溃,郇时瑧已经独自带着满身的伤疤前行了许久,好不容易松动的阀门给他提供了倾诉的机会。
  亓斯骛几乎能从郇时瑧这平静的叙述里猜测出一个可怕的,不敢深想的答案。
  他还记得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带郇时瑧去医院配助听器,医生说过,他曾经出过车祸。
  刺骨的凉意很快布满了全身,他僵硬着身体,想要打断郇时瑧这宛如剖心刮骨一般的坦白,他不该为了那一己之私而让他划开陈年的伤疤。
  亓斯骛自己就知道,把过去的伤疤重新划开是多么困难又是多么钻心的疼。
  郇时瑧似乎察觉了,先打下一行字:“没关系的,是我想说,你愿意继续听吗?”
  直到这种时候,他依旧维持着他的稳重和彬彬有礼,就像那血淋淋敞开的伤口不是出现在他的身上一样。
  亓斯骛僵硬着身体,他迟钝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沉重。
  其实他很想让郇时瑧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可是又从郇时瑧突然涌出来的倾诉欲里窥见了几分不同寻常,或许,他是他的一根稻草。
  这种认知让亓斯骛更加难过和心疼。
  果不其然,郇时瑧接下来打出的一行行字直白地把血肉敞开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我满月的时候,去办满月酒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上来讨彩头的人,他说我八字硬,会克亲近之人。我父母自然不高兴,他们从不信这些,只当是骗子打发了。”
  亓斯骛忍不住低骂:“胡说!那人简直是个胡言乱语的骗子!”
  “十岁那年,父母带我去参加晚宴的路上,一辆失控的轿车撞上来把我的童年撞碎了。”
  “一场事故里只有我被压在身下和臂弯里,只是损失了听力。”
  郇时瑧慢慢的,慢慢地敲下一行行字。
  这些冰冷的字句却是他血淋淋的过去,是他拿到驾照却不敢开车,是他执拗的不肯去做人工耳蜗植入手术,是他从不愿开口说话到没办法说话的根结所在。
  他还是会难过的。
  他的指尖都在颤抖。
  亓斯骛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冰冷的寒气给冻结凝固了一样,他的嗓子眼宛如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张了张口,却半晌没有吐出来半个字。
  一丝声音也没有从嘴巴里发出来,明明失去声音的不是他。
  郇时瑧浑然不觉,他心房上的锁已然被打开,索性也就着这股冲动狠心撕开了过去的伤口。
  虽然鲜血淋漓,但是想要彻底治愈就不得不划开充满了脓水的陈年积疴,只有排出脓水,伤口才能彻彻底底的痊愈,他才能彻彻底底的迎接新生。
  他来到这里为的不就是痊愈吗?
  他来到这里为的不就是重新找回“郇时瑧”这个名字被赋予的力量和爱吗?
  他不能再辜负活着的每一天,也不能再辜负他们的爱。
  压抑的气息在车厢内回荡,只有指尖打在手机屏幕上的哒哒声音轻轻的响着。
  “但是对比绝大多数因为变故而去了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我又是幸运的。我还有外婆,她很爱很爱我,我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他如同我的亲哥哥一样陪伴我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候。”
  外婆虽然爱他疼他,但是外婆自身也是事故的受害者家属,她的悲伤情绪往往在看到郇时瑧那张酷似女儿的脸时而难以掩盖。
  郇时瑧的母亲长得非常漂亮,他充分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高挺的鼻梁继承自父亲,略微俊秀的眉眼继承自母亲。他还记得外婆最喜欢伸出干枯苍老的手抚摸他的双眼,因为看着那双眼睛就像看到了她的女儿。
  所以真正帮助他走出童年阴影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只有江延航,他不会一味地安慰和带着郇时瑧沉湎在悲痛里,他也不会像大人们一样用同情怜悯和带着算计的眼神看郇时瑧。
  他拽着郇时瑧出门,带着他爬树、下河摸鱼,同样是孩子的江延航用他的方法帮助伙伴走过了一段阴暗的路。
  郇时瑧想到这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亓斯骛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郇时瑧说过的那个早逝的朋友,恐怕......
  他想劝郇时瑧不要继续了,这太残酷了。
  他本以为郇时瑧会是在一个家境殷实,父母恩爱又开明的环境里成长的,他潜意识里认为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孕育出对生命和自然充满虔诚之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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