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书六礼东越王不辞繁难一一过问,九百九十九台嫁娶之物王后亲自检点,左右相担任迎亲使,这一切都让这场即将到来的嘉礼变得盛况空前。
  嘉礼日子定得仓促,但准备起来毫不含糊。苏杭王身子大不如从前,日渐呈现下世的光景。因此,才将嘉礼日子提前,好让老王亲眼见到最爱的孙女风光出嫁。
  嘉礼最终成于慈孝三年年终岁尾,宝象婚车绕着越州城一圈,万人空巷一睹世孙、世孙媳的荣姿。所有人都来了,都参与了,都热忱地为这个帝国未来的王与王后送出炽烈的祝福。
  只是,这一切少了新郎的父亲,齐沐。
  东越王严禁齐沐参加世孙的嘉礼,生怕他犯病搅乱婚礼的进程,在众人面前失了王家脸面。
  嘉礼之后回门礼的前一天,世孙来告我,打算带着新妇去见齐沐。
  我问齐羽可有向东越王请准过。
  齐羽略显稚嫩的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刚毅。
  “母妃,儿子以为看望自己的父亲无须向王祖父请示。”
  他这一说,我倒有些面热耳红。他或许以为我是怕得罪尊者,实则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即使心中天平偏向东越王一些,中庸一些,又有何妨,在这宫里谁不是审势而行,何必去考验一个孩子的良心。
  “我以为你还是应该跟王祖父说一声才好,毕竟如今你日日跟着王祖父理政,他理应知道你的行程。”我耐心解释。
  “明日新妇回门,途中见一面,不会耽误回宫的时辰,儿子心中有数。”他软声央求,眸光闪动。
  我叹气应允,硬生生阻碍父子天伦,何其悲哀。便是东越王真的怪罪,我替他顶着便是。
  ※
  九州之内,各地贵族高官都有在越州城置业的传统,富甲天下的苏杭吴更不必说。
  苏杭王的别业在南郊,倒是刚好跟四明山是同一方向。
  在四明山山麓一处教武场,身着绀青色流云暗纹窄袖箭衣的齐沐早早便等着我们一行人。
  我生怕他犯“衣带病”,不事边幅,在新媳妇面前失礼,及至看到他本人,心中长舒一口气。虽说未着礼服,到底是衣冠齐整。
  隆冬的寒风中,呵气成霜。
  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对锦衣绣裳的小夫妇,齐沐清冷的脸上掠过难得笑意,好似浓云罅隙中的一道直射大地的天光,温暖绚丽。
  他颇和蔼地打量着新媳妇吴忧,对他俩说道:“为父没能去参加你们的嘉礼,是为父对不起你们。”
  当日看着胆子颇大的吴忧一声不吭,低头躲在齐羽身侧,许是有些害怕齐沐。
  “儿子只望父亲贵体安泰,遇事呈祥。”
  看着持重的儿子,齐沐颇有些嘲意:“近日,听说你读书很是长进,几个大学士都辩不过你。你,就那么爱读那些子曰诗云?”
  “我爱读,是因为,只有这样,王祖父才会高兴。”齐羽小声答道。
  齐沐默然半晌,从箭篓子里拔
  出一杆箭羽,缓缓握弓拉弦,结冰的尾羽在离弦的那刻爆出细碎的冰碴。
  箭镞若长虹贯日,冲入灰白的空中,而后徐徐坠逝于无垠中。
  “离弦的箭多么理直气壮,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哪里知道终将堕入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的境地。”
  “其实儿子有时候并不喜欢如今的自己。”齐羽大概以为齐沐在旁敲侧击他。
  只是我知道,齐沐射出的那支箭指的是他自己。
  “羽儿,按你的方式走下去,为父会一直在你身边。”
  齐羽仰头,充满期待,但分明又有些不安:“爹爹真的会一直陪着羽儿。”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齐沐俯身朝着这对小人:“你们既结成夫妻,理应相濡以沫,补过饰非,同舟共渡——””
  他略略抬头,对上了我专注看他的眼眸,第一次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穷尽一生相爱。”他弯唇轻笑,那笑中,有苦涩,有无奈,亦有令我心跳耳红的独宠。
  “儿子谨记。”
  “儿妇也记住了。”
  当晚齐沐带着新妇回宫,我留在了玉津园。
  在没有烧地笼的净室中,我穿着单薄的衫子,抖着手脚爬入满是冰水的浴桶中。
  透骨的寒凉仿若刀子,划过每一寸肌肤,我抖若筛糠,牙齿自发咯咯作响。我甚至在想,齐沐所说的控制不住自己,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凝 霜 不 够凉,加 冰 块 ,多多 ——”我口齿光顾着打架了,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蹦出一个。
  “娘娘。”凝霜弯腰费力搬着一块冰砖,皱着小脸儿看着我。
  “加仔 细我送 你嫁——”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冰砖入水,我意识开始模糊,渐入混沌中。
  第37章 37 季冬(三)
  泡了一个晚上的冰水, 将医官送来的药悉数倒掉。
  如愿以偿,咎由自取,喉若刀割, 头似锤击, 飘絮一般躺在床榻间,整日抑制不住说些听不懂的囫囵话。
  那门几次三番被人推开,我的手腕也被三番五次送出罗纱帐。
  我都能想象医官把脉时,捻须皱眉分外无语的表情, 明明是伤寒症候, 怎么就不见好,反而愈加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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