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虐杀宫人!冰冷的历史成为血淋淋的现实,任谁都无法阻挡。
“昨日赵美人留宿东宫,奴才在外候着,也没听见大的动静。今晨,殿下喊奴才进去打扫,奴才开了门,踩了一摊子血啊。奴才见那赵美人一动不动躺地上,怕是半夜就没气儿来了。奴才让人将赵美人移到掖庭,派人去传话,王上、王后要去东郊祭拜,王后嘱咐娘娘好生善后。所以奴才赶着来此,还请娘娘示下。”
成恩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呢像是被剪去触角的蚂蚁,方寸之地转着不规则的圈。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只能按照王后说的,好生善后。
赶到东宫的时候,齐沐已经将自己关入暗室,任谁都叫不开门。医官建议此等情况,缓缓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诱发世子更暴虐的对抗。
我告诫东宫上下,不许再议论此事,若是发现,严惩不贷。我向来不愿意威胁位卑之人,只是此等情况,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接着便是安葬、抚恤诸事,赵美人系越州人,父亲曾做个屯田员外郎,现早已致仕,止随着儿子、媳妇度日。
我心有愧,嘱咐人多予金帛,厚办丧事。赵美人的哥嫂平故多了一大笔进项,欢喜多过悲戚。只是办差之人回来告我,那老父悲伤难持,好几日水米不曾进。
东越王自然无暇管后宫之事,便是王后,都不曾来使人问询。
此间事毕,我巴巴地去王后处回禀。她耐着性子听完,哂笑道:“劳你费心,只是过了些。那贱人本宫当日便瞧着有些淑妃的做派,一朝得势,张狂跋扈,如今这么个结果,是她自个儿找的。这事就别再提了,晦气!”
赵美人这个人,便是有错处,罪不至死,可在尊者眼中,便跟小猫小狗一般。
赵美人死后,齐沐愈发狂悖,没人拘得住他,况且也没人敢拘他。
他带着一帮亲卫跑去了城郊一处乱葬岗子,终日与乐师、歌伎、僧道之流为伍,鼓盆而歌,竟夜不息。
因赵美人之事,我始终对齐沐心存怨怼。期间不常露面的叶昭仪来见我,我一度以为她有兔死狐悲之意。
只是她面上无波,眼底藏笑,言谈之间,得意于自己的审时度势,讥讽赵美人的小人得志,目光如豆。
“先前臣妾便劝她,要与殿下保持距离,也不可趁殿下娘娘不和,挑拨离间。须知殿下只是疯疾,并非痴傻——”
一旁凝霜咳嗽着打断了她的自顾自说。
叶昭仪这才意识到问题,颇有些手足无措,脸上讪讪的。
“逝者为大,这些事都不必再说了。你来说这些,听着倒是像邀功,只可惜本宫平生最恨这般拉踩博出位。想你与赵美人幼时入宫,即便不交心,也该留几分口德才是。”
叶昭仪见我不悦,慌忙跪地磕头:“娘娘的话,臣妾定当铭记在心。”
连叶昭仪都敢在我面前堂而皇之谈论齐沐的疯疾,宫里其他人自不必说,明里暗里,口舌四起。齐沐如此离经叛道,便是有心遮瞒,也无济于事。他毕竟是王世子,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
朝中渐渐便有风言风语,说东越王想废了齐沐,但也只是传闻,并没有哪个大臣上书力陈此事。
如果说赵美人之死,轻如柳絮,那么齐沐师傅苏大学士在家中自缢而亡的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甚至王宫后苑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苏大学士历经三朝帝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门生故交遍天下,对于他遗书都不留一封的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王后到底耐不住了,命我去城外请齐沐回来一趟,师傅去世,做学生的都不去吊唁,只怕更会为天下诟病。
“若全然不晓人事倒也罢了,可气的是他这般半疯半醒。”王后的话令我心寒。
其实不用王后发话,我也打算去一趟那个被传成极乐登天的乱葬岗。
我骑马并步行,翻过几个山头,站在一个新坟堆前,又刚好是日落时分,头顶乌鸦盘旋嘶鸣,脚下衰草疏落,似有骨殖曝露。
“世子在哪里?”我抑制住颤抖的嗓音,问一旁已是汗流如雨的成恩。
成恩指着我身后的新坟堆苦着脸回道:“殿下在里面!”
第36章 36 季冬(二)
坟堆后有一扇简易的木门, 通往地下。
幽道深深如往冥界,掌下黏湿坑洼,下脚磕绊难行。
一旁成恩提着个琉璃灯, 替我照着路。
“此间造得仓促, 苦了娘娘来这一趟。”
我心中暗叹,齐沐向来喜洁,能屈尊俯就于此腌臜之地,大抵是真病了, 而且是登峰造极。
随着眼前的光越来越明亮, 传至耳边的声音亦愈加聒噪烦嚣。
不大的地窟,四处悬挂经幡、书符的帐幔, 瞽目乐师敲鼓击磬吟唱古怪的丧歌,地底潮湿的霉味混着香火味,置身这里,几欲晕眩。
帷幔深处柏木棺中, 一阵异响后坐起一个男人。跪坐在棺木旁白脸高髻的伎女殷勤地要为他倒酒, 他将女子一推,从棺木中跨出。
若非齐沐离我咫尺, 我实在都认不出他了。
衣袍不整,发丝凌乱,冠巾俱无。不分昼夜的酗酒嬉乐磨灭了他眼中的少年气,整个人显得空洞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