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左菱问她发生什么事。
一滴还蕴着温度的泪,猝不及防砸到手背上, 溅成透明的水花。
可飞机上的虞宝意回想这刻时, 眼眶灼热, 却空空荡荡。
她哭不出来。
只是将自己指腹掐青见红, 薄薄的皮肤,仿佛要硬生生割出一道口子。
终于落机。
飞机触地那一下, 在她心头响起,久久难以平息。
出了机场,虞宝意失魂落魄坐上一台揽客的的士,师傅问她去边度(去哪里),她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跑马地, 养和医院。”
闻言,师傅从后车镜仔细打量了眼虞宝意。
踩下油门时, 嘴里还用开玩笑的语气打听问:“屋企人(家里人)入院?好严重吗?”
虞宝意苍白的双唇,弧度极浅地往上抬了一抬, 又很快压平。
严重就能住上养和医院吗?
香港许多老派豪门不喜露财,总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其实他们真正的“财”,准确掐中了平民百姓的命脉,让人瞧得一清二楚,何谓人有贵贱之分。
比如在世界顶尖的养和医院,一年又一年的包下icu病房,确保生命垂危时,可以第一时间接受救治。
空落落的病房,常年住着冷冰冰的仪器。
死寂得像太平间。
去的路上,虞宝意想起沈景程来南城找自己那次。
他说,他的母亲杨美桦在出租屋高烧不退,但没钱治病,走投无路才来找她。
世界上最大的病,是穷病。
当然,虞宝意心知她这样的出身,不配感叹这句话。
可得知梁思雪住的医院是养和医院时,她也顿生某种类似穷病的心态。
她不知道该谢,还是该恨。
明明这些富人霸占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八的资源,可一日,富人施舍了某点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东西,她就该感恩戴德吗?
但她们的“穷”,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梁思雪出事,和萧家也脱不了干系。
“砰”。
车门关闭的声音叫醒了一路浑浑噩噩的虞宝意。
抬头看,正值一场盛大的日落。
薄薄的云雾盘踞在天空,橘黄色的夕阳给它们染上了鲜明如火烧的颜色与鳞光。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这一幕总会带些亲切的温情。
哪怕她即将进入的,是另一个世界,充斥着无数双居高临下的眼睛。
虞宝意找到接待台,礼貌询问,再经那人的指引,在宽敞又弯绕的地方走了近十分钟,找到直抵的电梯,按楼层。
无处不在的刺鼻消毒水味道,让她维持了清醒。
冰凉的轿厢,表示楼层变化的红色数字,越来越近的距离……
不自觉的,虞宝意手掌紧握成拳,隐隐发抖。
叮咚。
灰银色的梯门向两侧退开。
虞宝意的视线,一下穿透了整条白得刺眼的长廊,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她没想到,人就在这。
也没想到,整一层都给了梁思雪一个病人。
外面有好些人。
她的父母,虞海和与关知荷站在最外围。
而坐着的有两个年轻女孩,虞宝意觉得眼熟,女孩旁边是一个气质成熟富贵的中年女人,也许是其中一个女孩的母亲。
另外一个女人与女孩们相隔两个身位,端坐最边上,体态如白兰优雅。正是她见过,待她与关知荷尚算友好的萧夫人丁毓敏。
丁毓敏旁边,立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戴眼镜,书卷气,还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另外一个体格强壮,面目犁黑,有些凶神恶煞,叫人望而却步。
而丁毓敏左侧,离病房门最近的地方,有个男人靠墙蹲坐着。他抱住头,一声不吭,看上去极为痛苦。
看不到脸,虞宝意也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小意……”虞海和率先唤出一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虞宝意没有应。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路过父母时,虞海和举臂拦了一手,低声道:“你冷静点小意,萧夫人她们都在……”
关知荷的手及时搭到丈夫胳膊上,看似接替上去拦虞宝意,实则是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带回去,嘴上劝着:“baby,万事要冷静,刚刚小雪醒了几分钟,第一句话就是劝你不要冲动……”
躺在病床上,刚刚做完引产手术的梁思雪,还劝她不要冲动。
这句话化作一根极细的银线,深深勒进了肉里。
她浑身上下都在疼,手疼、头疼……心脏也疼。
虞宝意目不斜视,径直越过父母,明确朝着一个方向。
等女儿走到大概听不清这边讲话内容的位置,关知荷轻拽了下丈夫,低声道:“看好她,我去打个电话。”
话落,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虞宝意在萧正霖面前站定。
男人已经起身,肩膀塌得不成形象,好似靠墙才有力气站着。灰蓝色的领带松松垮垮绕住颈间一圈,两颗扣子松开,衬衫尾摆也从皮带里蹭出了一个角。
往日潇洒人间的萧家公子哥,此刻丧气地垂着头,唇周边冒出青灰色的胡茬,两只眼布满红血丝,不知道是休息不好,还是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