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娘亲!”小包子仰起脸,奶声奶气地叫道,“陪忆奴放纸鸢好不好。”
  芊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家伙的脸盲症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纸鸢,飞走了。忆奴,想救它。父皇说,不可以爬高高。只能等,掉下来。”
  忆奴粉嫩的小手指了指纸鸢,又指了指梯子,芊芊明白对方的意思。
  ——孩子力气太小,搬不动梯子,而且他记得父皇的叮嘱,不敢随便爬高爬低,所以只能干等着。
  这样听话聪慧的小孩子,又是皇后所出,怎么那日在含章殿瞧着,皇帝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你年纪还小,确实不能爬梯子,我去帮你拿下来。”
  芊芊说着,便走向一旁的梯子。
  她小心翼翼地攀上梯子,伸手去够墙头的纸鸢。然而,这梯子年头有些久了,最高一层似乎有些松动。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一滑,芊芊心中一紧,闭上眼,心中暗叫不妙。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传来,身子一轻,芊芊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一阵阵儿地将薄荷香气送至她鼻端,与此同时针扎般的刺痛传来,一瞬间,脑海中多出了许多记忆。
  高台下的初见。手拉手走过人群。郎情妾意的婚礼。如胶似漆的七年。失去女儿的痛楚。皇宫中每一个被禁锢的夜晚。逃离他。在行宫的两年。最终定格在城楼上的纵身一跃。
  相思木,长命锁,太和王宫,琴心之路……
  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所有的纠缠,亏欠;希望,绝望。
  所有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窒息到说不出话来,只能蜷缩着身子微微颤抖。
  “你怎么能去那么高的地方!”耳边,一道低沉愠怒的声音惊雷般炸响。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却又如此清晰。
  是谢不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难以掩饰的痛苦。
  “如果我没有接住你,如果我没有接住……是不是……”
  芊芊眼睫倏地一颤。
  她从他怀里缓慢抬起头,看到他眼眶红得滴血,额头青筋鼓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好让自己表现得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唯有芊芊知道,他抱着她的手臂在颤抖,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像是缊袍敝衣地在寒冬中行走,不住打着摆子,冷到了极致。
  他在……恐惧。
  芊芊凝视着他的眼睛,始终没有说话,突然,一滴、两滴,有水珠砸在她的脸上,渐渐地密集起来,流进她的眼睛,带着酸涩,
  “落雨了。”她轻声说道。
  头顶乌云聚集,雨珠子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春雷滚滚,一声比一声沉闷,是惊蛰结束的预兆。
  滴答滴滴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湿润了谢不归那张白玉似的脸,顺着他长长的眼睫,滴落在她的鼻尖。
  “萱儿,以后别去那么高了,”他薄唇微动,一抹声音飘渺,如隔云端。
  “答应我,好不好?”
  闻言,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如同春风化雨,那么动听。
  “谢不归……”
  “谢苍奴,”她迎上男人微垂的眼眸,“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第69章 069
  069
  苍奴。
  苍奴……
  若说这个世上还会这么喊谢不归的, 除了芊芊,或许只剩下一个人。
  阿娘。
  可他已不太想得起阿娘的脸。
  但他记得阿娘的味道。
  阿娘闻起来是苦的,那种苦是一闻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忍不住要往外冒酸水的苦。印象里的阿娘, 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黑白分明的动物似的眼睛。
  阿娘也是有阿娘的。
  他管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妪叫“阿嬷”。
  二十多年前他还在一个偏僻的山村生活。村子里的人会说一些过去的事。
  他们说他爹高贵不凡定是个大人物,将来定会接他们一家人去过富贵日子, 听说有钱人家的耗子都有小山那么大,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顿顿吃肉满嘴流油。
  他们说着说着就开始舔起了嘴唇。
  黑黝黝的皮肤,黄黄的牙齿。
  他六岁了, 爹还没有回来。
  他在村民们的口中从小仙童到老李头的便宜孙子,到贱.货的儿子,再到野.种。
  阿娘生了病, 要喝药。
  那些药闻起来很苦很苦, 阿娘却天天都要一碗一碗地往肚子里灌, 然后咳嗽。
  阿嬷骂她赔钱货, 还会用藤条抽阿娘。
  他扑到阿娘的身上, 阿嬷就会发了疯地抽打他们, 直打得阿娘手都抬不起来, 咳嗽得更加厉害,只能他给阿娘喂药。
  阿娘会摸着他的脑袋,夸他“真乖。”每当这时, 他心里就甜滋滋的。
  “那个是我爹吗?”有好几次, 他都会指着从院子后墙翻出去的身影问。
  阿娘便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
  他经常跟小动物玩,小动物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阿娘很像小动物。
  小动物不会流泪,也不会说话, 它们只会依赖地靠着他,给他取暖。
  后来, 阿娘不再用那双眼睛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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