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短短的八个字、猝不及防的转折,结束了程殊的光明。
“那天回家,只剩下一场大火和两个人的尸体。我没爸妈了。”
他手指不可控地有些发颤:“后来父母的生意合伙人不认帐,我身无分文,只能带塞尔希奥去吃救济车的免费餐。发放救济餐的那个叔叔我还记得,他每次看见我和塞尔希奥都会悄悄地多留一份面包和水。晚上我就去华人街餐馆洗盘子学做饭,老板娘心善,让我带塞尔希奥睡阁楼。我边打工边联系父母的旧识,有几个人不错的,帮着我拿到了一笔钱。我靠那笔钱投资了一些餐馆酒店,到现在也赚了不少。至少用在你身上的,都是我的干净钱。”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我好像恨到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我跟塞尔希奥说,我要去给爸妈报仇,于是我加入了魔徒。进入魔徒的每一天我都痛苦到睡不着觉,从拿起枪打出第一发子弹起,我就再也梦不到父母了。”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莫名平复了心情,把手收回来搭在了椅背上。
“后来我就想着往上爬,查清楚了是哪些人在那天负责的火拼,即使金盆洗手了我也把他们挨个杀了。巧的是,我动手时才发现有个人我见过。那人又害怕又生气地坐在地上,质问我:塞巴斯蒂安,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记得你,你在加入魔徒前我还给你发放过很久的救济餐啊,你忘了吗?”
程殊模仿着那人的语调,像是在说一场天大的笑话:“我说当然没忘,然后我把他杀了。”
洛萨怔怔地盯着淡定的程殊,心底涌上来一阵止不住的心疼和凉意。
他见到那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如坠冰窟吗?
她小声说:“所以你是卧底。”
程殊摇摇头,自嘲:“卧底这词是给那帮警察的,我不是,我就是想进来报个仇的。魔徒里被塞了不少警察,我保了两个,三个没保住。”
洛萨也摇头戳破:“塞巴斯蒂安,你也是个好人。不然你早离开魔徒了,不是吗?”
他抬手摁了摁眉骨,沉默许久开口:“有个警察死之前把我的事也揽了,他说他知道我要干什么,他要给我铺路。那时候我就在想,死了那些人没什么用的,我要干票大的。”
毒啊,害人太深了。
即使程殊清楚地知道利益面前千万人趋之若鹜,即使他知道这一座大厦倒下不久又会有一座大厦就建起,但总要有人牺牲的。
不如让他这双脏手来干吧。
洛萨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她意识到她也许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来消化这段话。他的痛苦与挣扎,他的贪恋与克制,他的许多,都给予了她的灵魂重重一击。
洛萨很清楚地发现,自己无数次对程殊伸出的理想化的木枝,是没有用的。
她拯救不了程殊,也没人能救赎这个溺水者。
这一切都是他清醒的选择。
他也许想过生,但最终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死。
她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凑近点。
程殊挑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探身靠近。
洛萨搂住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说:“塞巴斯蒂安,我接受你的所有。”
她接受他的所有,无论他是什么样,她尊重t他一切的选择。
他微顿,同样热烈地吻了吻洛萨的侧脸,声音极低:“宝贝,谢谢。”
话音刚落,她故作俏皮地推开他,说:“我忽然想起来,我还要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答应安立奎的轮盘赌游戏?这让我很生气。”
程殊作投降状:“瑞贝卡哄了你,那天她对你说的话其实半真半假。她心狠手辣,不存在不对安立奎下手,无非是没找到能让她洗白的好时候。加索尔提前去摸过瑞贝卡的枪,弹夹早就被做了手脚,那颗子弹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留在最后一发。所以我选择了第一个打。”
洛萨闻言说:“既然你这样自信、觉得不会出问题,我去拿那把枪又有什么问题?”
她直接点明了程殊和她冷脸的原因,挑眉等回答。
程殊眼皮子颤了一下,他抬眸直视:“万一呢。”
如果概率落在百分之二十上了呢?
他不在乎,他不怕的。
但涉及到了她的性命,他忍不住多疑。
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都有些接受不了。
“万一呢。”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也要死在我面前吗?”
程殊的目光灼热,烧得洛萨没法反驳。
过了会,洛萨撇过了头,声音很低:“可是塞巴斯蒂安,我也不想你出事。你为什么总是忘掉。”
她的话像控诉像埋怨也像撒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听起来就像是一句情话。
…洛萨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喜欢自己。
两人交谈间,乐队也早唱完了歌。
酒吧的歌被dj换成了afro beats,引爆了全场。
洛萨想喘口气,打破这个暧昧又沉重的交心氛围。
她被歌曲的节奏带动了,也想让程殊心情轻松一点,于是握着他的手在人群里挤过,换了个靠墙的长板凳座位。
他身材高大,长臂搂着她脖子。洛萨坐在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胸膛里。
服务员挨个过来发放号码牌,往洛萨手里塞了个7号。
程殊在昏暗中辨认出数字:“七啊,还挺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