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凌无非浑身刺痛难忍,不知不觉已大汗淋漓。初夏单薄的衣衫被汗水湿透,紧紧裹在身上,颇为不适。
这不适与疼痛交织,也令他的心绪越发焦躁,长剑递出,势如蛟龙,凛然剑意在两道锋刃相接之前,便携劈山倒海之力,将圆脸汉子手中断刀震碎,人也受此劲力激荡,跌出丈余之外。
凌无非不*敢多留,提剑便走。那汉子也爬起身来,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两道身影在茂密的树林中疾步穿梭,谁也不敢迟滞半步。
岂知树林之外,竟是陡峭的山坡。
凌无非赶忙刹住脚,踉跄退后几步,扶着身旁老树,回头忘记,见那汉子追了上来,不觉摇了摇头。
“少掌门何必挣扎?你中了赤角仙的毒,已无路可退,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兴许大爷我发慈悲,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圆脸汉子嘴上虽如此说,脚步却不挪腾,始终站在离他七八尺外的乱草丛中。
凌无非唇角微挑,长剑作杖,竖直插入泥土之中。一直吊在喉间的那口气忽地散去,身子歪歪斜斜瘫坐在地。圆脸汉子见来了机会,大喜过望奔来,还没站稳,小腹便挨了他结结实实一拳,疼得弯下腰去。下一刻,喉头倏地一紧,竟是被凌无非五指扼住,半分动弹不得。
“你……你……”圆脸汉子愕然瞪大双眼。
“既然横竖都要死,多个垫背的也不错。”凌无非唇角微挑,勾起一抹肆意张扬的笑,旋即屈指一拧。
只听得“咔嚓”一声,圆脸汉子的脑袋便耷拉了下去。
凌无非面无表情将他推开,扶着剑柄,正要起身,却觉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闭,顿时失了知觉。
他本就坐在山坡前,这般向后栽倒,半边身子立刻悬了空,顺着斜坡便滑了下去。
转瞬之间,他又陷入了那个被无边黑暗包裹着的梦境。
黑暗里,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时近时远。
凌无非试图伸手触摸,这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脚底踏空,身子猛然下堕。
却在这时,周围忽地响起喧嚣,有街市鼎沸的人声,至亲好友关切的问候,嘈杂声中,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女声呼唤起他的名字,却渐渐被更高亢的吵嚷声盖过,淹没在黑暗里。
凌无非忽觉气息受阻,胸口闷痛,本能睁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坐起身来,扫视一眼周围,忽地一愣。
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周围是农家的土墙,屋中陈设,再简陋不过。
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吱呀”一声。
凌无非蓦然抬眼,目不转睛盯住那扇竹门,却看见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端着木盆,推门走了进来。
他余光瞥见肩头干净的粗布衣衫翻出的线头,这才察觉自己的衣裳已被人换过,本能支着床板,往后坐了半尺。
老妇放下木盆,朝他望来,浑浊的眼底蓦地亮起光彩:“你醒啦?”
“是您救了我?”凌无非翻身下榻,用余光打量一番四周,没能看见自己的衣裳,只好问道,“多谢相救。不过……这位阿婆,请问,我原本的衣裳……”
“你唤我什么?”老妇脸色突然耷拉下来。
凌无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大腿磕在床沿,硌得生疼。
“我去给你做饭。”老妇板着脸,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无非满头雾水,走到盛满热水的木盆旁,正想洗手,却忽然愣住。他迟疑挽起衣袖,用拇指在小臂上轻轻搓了搓。
干净光滑,纤尘不染。
再闻一闻肩头,似乎还有淡淡的皂荚清香。
凌无非忽觉浑身恶寒,双手交叠抱臂,用脚勾开门扇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方用木篱笆围起的小院,几间茅屋村落。
小屋后方伴随着食物香气,升起袅袅炊烟。凌无非蹙了蹙眉,转念又想,会不会是自己有所误会?深山之中,哪会有人独自居住?何况对方还上了年纪,身材矮小佝偻,万一有野兽闯进院来,只怕跑都跑不了。
凌无非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去问问老妇,至少也得问清楚自己随身的银囊被丢在了何处,免得出山以后身上没钱,寸步难行。
他来到灶房,见老妇正阴着一张脸低头做饭,张了张口,却忽觉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给你打了水吗?把手洗干净再来吃饭。”老妇口气极冲,仿佛在对仇人说话。
“已经洗好了。”凌无非下意识觉得这位老人家脾气不好,便有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您不喜欢我叫您阿婆,那么……”
他本想问问这老妇喜欢什么称呼,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见老妇将手里的锅铲“哐”地一声敲在锅沿。锅里半生不熟的野菜受到震荡,飞出锅来,掉了一地。凌无非连忙退后,避开裹着油渍乱飞的菜头,本想就此罢了,却见那老妇扔了锅铲,“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伸手抹眼泪。
凌无非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合不拢嘴:“您……您这是……”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辛苦一辈子拉扯大的儿子都不肯认我……造孽……造孽啊……”
凌无非听到这话,一脸懵然,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试探问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好啊!你当真不认我这娘了是吗?”老妇抓起锅铲指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知道娘把你从山里背回来有多难吗?你那么多天不回来,娘都担心死了,你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