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选择了认错:“是臣的错。”
  脖颈好像又传来阵阵疼痛,那日喷涌而出的鲜血、渐失的体温好似重现,扶苏浑身发凉:“臣不该信的。”
  “不信又如何?”嬴政打断了他的忏悔。
  这份诏书既然发出,既然能从遥远的沙丘传到扶苏手上,说明是几经认证,是通过朝廷所设法关。
  扶苏能如何?
  难道在以法为上的大秦,作为皇室公子,却依旧公然抗了这道法吗?
  难道还携着蒙恬率军回咸阳一探究竟吗?
  三十万大军不是蒙恬的私兵,边境匈奴虎视眈眈,他若是执意命令蒙恬率军回去,前有朝廷之变,后有匈奴趁虚而入,定是生灵涂炭。
  他知道扶苏仁德,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伤民之事。
  自那份假诏发出,一切就已经定下,由不得扶苏不自刎。
  死局而已。
  嬴政看他深埋着头,一旁垂落的手紧捏着衣裳,用力之重,几乎要将衣裳抓破,要将他自己抓出几道血痕。
  他已然带着绝望自刎了一回,那份诏书是假,难道在此世,真要将他逼到以死谢罪吗。
  事到如今,嬴政却也对扶苏说不出什么重话。
  他抚上扶苏的发顶,几经斟酌,唯余一句:“不是你的错。”
  扶苏一震,良久,缓缓抬头看他。
  嬴政看他眼眶通红,道:“不许哭。”
  “嗯。”扶苏点头,听他的话尽力憋回去了眼泪。
  “后事为重,”嬴政与他道:“至少此世还有一个大秦。”
  “好。”扶苏还是点头。
  他点头如捣蒜,嬴政的手被他带得上下晃,默默将手收了回来,问:“可知是谁矫诏?”
  扶苏这次却摇头。
  他自刎得太干脆,倒也没有机会去问诏书经了谁手。
  嬴政怕他又会因此自责,道:“嗯,事已至此,已经不重要了。”
  “回去吧。”他最后道。
  扶苏心乱得厉害,对于他的话自是言听计从,闻言,朝他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待他彻底走远,见不到身影,嬴政才从靠着的墙上起来。
  正午的暖阳之下,目之所及是那样的欣欣向荣,他却觉一切是那样的残忍。
  从靠墙起身之时,他忽而一阵晕眩,几乎是不受控地,跌向前去。
  第27章 归属【小修,含入v公告】
  踉跄一阵,嬴政撑着墙复而起身。
  缓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往回去。
  面对扶苏,他不想表现出什么来,他让扶苏以后事为重,难道他就真的不在意了吗?
  又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他一手建立的天下。
  矫诏者定是他身边人,他巡游时,身边皇子只带了胡亥,稳妥起见,此人概是会选胡亥为继任者。
  胡亥什么样子,他还不清楚吗?
  将大业交给扶苏他尚且忧心,交给胡亥,自会等同于给大秦寻了死路。
  大秦诸多问题尚未解决,他又忽而崩殂的情况下,胡亥根本没有能力稳住朝臣和天下人。
  何况假诏宣扬要赐死蒙恬,扶苏自尽,蒙恬就算抗旨,又能抗到几时,只消新皇即位,蒙恬难逃一死。
  蒙毅呢?他会放任自家兄长冤死吗,概是不会的。
  等着他的只会是一同被清算。
  以蒙家为首,他看重的臣子很可能会遭受清洗,这样下去的朝堂,又将如何运转,这样下去的大秦,又会去往何方?
  嬴政看不到一丝希望。
  怪不得上天要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原是他耗尽心血建立起的秦帝国,就这样付诸东流。
  扶着墙的手愈发地用力,指尖的疼蔓延开来,一寸寸地咬噬去心间,牵连着浑身都浸去名为苦痛的寒池,嬴政第一次觉得自己急需休息。
  恍惚间,太子宫却也到了。
  嬴政放开扶墙的手,缓步入了宫门,又朝后殿去。
  还未走出几步,他又觉泛了晕眩,停在原地,闭目扶额。
  也就在这时,他察觉到身后一只手牵了过来。
  一睁眼,就见了秦政站到了他身侧。
  他方才入宫,秦政出现得这样及时,显然一直在守着他回来,嬴政回牵他,扯了嘴角,问:“在等我?”
  一出声,他才发觉自己声音都哑得厉害。
  秦政也没掩饰:“嗯。”
  接着,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拉过嬴政的手,看他的手指,道:“你的手都破了。”
  嬴政垂目去看,当真看到了一片血痕,这点痛此时也算不了什么,他道:“不要紧。”
  “要紧,”秦政反驳他,转而牵去他的手腕,拉着他往自己殿中去:“跟我回去。”
  嬴政没有做声,任由他将自己拉去寝殿,看着他令人上了伤膏又将下仆挥退,最后亲手给他涂药。
  室内安静得可怕,只余了些秦政长袖扫动的声音。
  嬴政知道秦政在等他开口。
  可他暂时也不想说,再与秦政剖析一遍,简直是要把他的伤血淋淋地撕开。
  指上膏药温凉,秦政用力极轻,在自己手上抹化了,才往他指上贴。
  也不知是不是已然麻木,嬴政居然没感觉到痛。
  待伤药涂完,秦政也没了动作,唯一的响动安静下去,屋内只余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静了多久,秦政就看了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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