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如果这个祭台的存在被光明神殿知晓,南斯公爵全族都将因此丧命。
  “老潘恩,居住在偏僻的西北,神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他的家族堡垒建立在易守难攻的禁谷中,有足足两千年的历史,哪怕是千年前的神战,也没有军队能叩开潘恩堡垒的大门。”
  “但神战之后,冰霜巨龙与山火之神争斗,龙息雪山拔地而起,峻立于禁谷的西南方,如果引火融雪,整片禁谷都将淹没在洪流之中。”
  “至于你,瑞奇。”
  迎着老斯威特逐渐凝固的眼神,雷文似笑非笑地说:“你最特别。”
  “你和所有公爵都不一样,即便在名利场中沉浮,你的那颗利益之心,仍然会为爱情而柔软,为亲情而忍让。”
  “所以你纵许自己的妻子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为了儿女在老南斯手底下屡屡吃亏。”
  三名公爵,各有各的死穴,雷文说出来的只有一点,藏在暗处的还有更多。
  “……”老斯威特简直不敢想象。
  南斯家族驻地里藏着祭坛,每两年供奉一次这么隐蔽的事,连他都不知道,被所有人视为困兽的暴君却一清二楚——
  是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暴君疯癫嗜杀的一面,却因此忘记了,他是克里斯汀·埃尔多利亚的孩子。是那个以公爵之位,掌控帝国足足二十年的铁血政客,一手教养大的孩子。
  他本就该是这样。
  他的后颈一阵发麻,仿佛有冰冷的蛇掠过他的后背。
  这震悚的感受来源于他直至今日才发觉,原来当他们凝视笼中的困兽时,“困兽”也匍匐在暗处,安静地逡视着他们。
  他张了张嘴,最后有些涩然地说:“您想和我谈什么交易?”
  雷文转动着指间的王戒:“西南向三方各买了一批粮,可每一方都说手头拮据。”
  “我不信,你觉得呢?”
  老斯威特也不信。
  这件事在帝都贵族间不算秘密,谁都知道这是老南斯牵头整出的下马威,原本是给没有根基的龙骑士准备的,哪知道最后落在了暴君身上。
  “我明白了。两日内,这些拖欠的粮食会送到西南。”
  这事如果是潘恩牵的头,他可能还为难点,毕竟潘恩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按理来说,同为公爵应当枪口对外。
  但老南斯?
  哈!
  老斯威特冷笑着在脑海中涌现的各种阴损算计中精挑细选,并不在乎这是不是皇帝的又一次权衡。
  抬头想向暴君汇报时,却发现窗台前已经空空如也。
  夏日的盛光透过棕榈叶的罅隙,在眼帘投射下金斑。
  仿佛暴君的到来只是一场午后的幻觉。
  ……
  布鲁伯德行宫。
  雷文抵达的时候,这里只剩一片焦土。皇家骑士团和仆从远远地绕开这里,仿佛畏惧矮人会在这里遗留下诅咒。
  现在仍是外勤时间,他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从踏入帝都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思似乎就已经飘来了这座母亲曾居住过的行宫。
  他缓慢地穿过焦黑的花园,想起这里曾经绿草如茵的模样。
  想起母亲没有公务时,常会带他在这里野餐。伴随着糕点与水果的香气,母亲教导他权衡与管理王国的技巧,浅色方格的地毯上,总会摆放三颗母亲最常用的水晶球。
  他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
  那也是个盛夏的午后,阳光越过巨大的落地窗,在行宫宽敞的走廊内投映下一片菱形的光河。
  他跟在母亲身后蹦跳,被母亲不怎么走心地笑斥“不成体统”。
  高耸宽大的奶油色帷幔在风中起伏,遮挡他的视线,再落下时,他看见的却是母亲倒下的身体。
  而后是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他在这座华丽空荡的皇宫中游荡,像一道茫然的、找不到归宿的亡魂。
  雷文:“……”
  他后来不再靠近这里了。因为这座行宫只会给他带来负面的情绪和不必要的软弱。
  也许还有潜意识内的羞愧,因为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曾在父母面前勾勒的理想蓝图。
  雷文在这些焦黑的断壁残垣前止步,目光摩挲过破败的墙体。
  他忽然有点记不清了,从前母亲总爱用的方格地毯究竟是薰衣草色,还是浅橄榄色?那三颗水晶球,母亲常用它们来镇住地毯的哪三个角,说能带来好运?
  他甚至记不清这座行宫里有那些陈设,那一天在他眼前扬起的帷幔,究竟是奶油色,还是惨白的,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淡而刺眼的金黄。
  “……”雷文忽然重重闭上眼睛。
  懊悔是软弱且无用的情绪。
  可他确实后悔了。
  为什么从前那么多个夜晚,他要因为不重要的内心纠葛,在这座行宫前屡屡止步呢?
  为什么他会遗忘那么多属于母亲的细节,甚至逐渐遗忘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倒下时的样子。
  而现在,他不仅无用到保不住母亲的行宫,还要拿母亲的死作为筹码,才能费力地从阴谋算计的泥沼中抽身……
  熟悉的自我厌弃席卷他的身体、心脏,攫取他的呼吸。
  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继续放弃思考,一味地杀戮。他必须从这些糟糕的情绪中找回冷静,将所有无用的情绪压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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