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月光明澈,洒在地上,天地清明如水。水底摇曳着许多影子。
  有牵马的游子,有螺马拖车的商队,还有倒骑毛驴的酒客。
  他们谈笑风声,在道上行走。
  杂草疯长的道路,不知何时,也变成一条宽阔的官道。
  纸扎匠遍地发凉,回头望去。
  两座雪峰如同尖刀插向云空,银白月光明晃晃,两山之间,一座繁华城池巍然而立。
  城门刻二字。
  “枌城。”
  ……
  明明是夜晚,明月当空,城中却许多人走动。沿街站满摆摊的商贩,楼上探出许多个脑袋,好奇地望着来人。
  月光照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
  扎纸匠浑身冰凉,后脊蹿起凉气——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哟,客官,来口酒吗?”
  扎纸匠闻声望去。
  是个笑眯眯的掌柜倚靠柜台,抄着手,说道:“我们家的枌酒,试问沧州谁不知道,来往的客商都要尝上一口。尝一口,疲惫祛,第二口,百病消,客官,您来试试吗?”
  扎纸匠本想拒绝。
  但老板却从柜台走了出来,殷勤迎客,“来嘛来嘛,不喝口咱们家的酒馆,怎说能到过枌城?”
  “沙沙——”
  夜风吹过,满城绿叶飘摇。月光如银色的轻纱,在满城深绿浅绿的酒花上流泻。
  “是枌花。咱就靠这酿酒呢。”老板把毛巾往肩膀一搭,笑面迎客,“客官请进。一壶枌酒!”
  “好咧!”
  伙计高声吆喝,“一壶枌酒,马上就上,客官且选个位置坐坐!”
  扎纸匠扫了眼四周。
  这家叫章氏酒坊的酒楼生意确实不错,大厅八张桌子,其中有四张已经坐了人。
  他找个角落靠近门的位置坐着,打量酒楼的动静。
  章氏酒坊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只是间生意好的小酒楼。坐在其中喝酒的几桌,一桌是白发老人,长指甲剥着花生衣,慢条斯理地吃下酒花生,偶尔才酌一口小酒。
  一桌是落拓的书生,醉得不清,趴在桌上,嘴里呢喃着什么“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还有一桌。
  是一家三口,精明能干的妇人,留着山羊胡的商贾,还有个坐在凳子上晃动双腿的小童。
  至于剩下的最后一桌。
  扎纸匠眼神闪烁,把随身背着的黑色包裹放在桌上,摊开包裹皮,里面装着一叠纸人纸马,还有根细细的毛笔。
  他拿起毛笔,自顾自给那些纸人点上眼睛。
  倒也没人来拦他。
  “客官,你的酒到啦。”小二跑过来,弯腰把酒放在桌上,笑着说:“还温着呢,慢用,客官还要些下酒菜吗?”
  扎纸匠低头继续认真点睛,没有理会他。
  小二凑近,又问:“不要些下酒菜吗?”
  阴冷的气息吹在脸上,扎纸匠手里的毛笔微微顿了顿,笔尖的墨痕晕开一个小点。
  他手里的纸人声音僵冷:“不要。”
  小二可惜地“啧”了声,转身继续在酒楼忙活。
  扎纸匠呼出口白汽,身体微微颤抖,如何看不出,这客栈里的人、乃至整座枌城,都是恶鬼所化。
  他是阴行翘楚,对付一两只恶鬼不成问题,十来只,也勉强可以一战,但若这一城的鬼……
  “客官!”
  点睛的笔抖了抖。
  脸色泛青的小二朝他咧开嘴角,热情笑道:“有酒怎么能没下酒菜呢?这是掌柜的送您的下酒菜,您且拿着慢慢吃吧。”
  一碟带血的眼珠送到他的面前。眼珠子新鲜,冒着热气。
  其中一颗眼珠子掉出了盘子,在桌上骨碌碌转动,转到他的面前。
  “客官,怎么不吃呢?是不和您的胃口吗?”
  小二立在旁边,殷勤问道。
  扎纸匠浑身冰凉,酒楼里每个人都扭过头,死死盯着他,好似他是一个异类。
  他拿起刚点好的纸人,不由一怔。
  每个纸人的眼珠子不见了。
  “客官,”小二的脸凑过来,青绿粘液从他面上脓包滴落,酸臭的气味传来扎纸匠鼻中,“不喜欢吗?”
  “怎么不吃呢?”
  “是啊。”掌柜从柜台走出,满面阴沉,双眼鼓起,皮肤密密麻麻长满黄绿的脓包,让他看起来似一只赖皮□□成了精,“不合客官的口味吗?”
  扎纸匠心中冰凉,颤抖地拿起旁边筷子,夹起一颗颤动的眼珠。
  黏腻在嘴中爆开。
  他面无表情地说:“好吃。”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从旁边桌传来。少年郎撑着头,兴致勃勃地瞥来,他旁边的剑客举起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苍白唇瓣添上一抹殷红。
  “小二,既然他觉得好吃,再给他添上一盘,”少年捻起盘子里一颗眼珠子,屈指一弹,张口接住,砸吧砸吧嚼着,笑着说:“小爷来买单。”
  “好咧。”
  扎纸匠抿紧嘴唇,望着那对少年。他们面不改色吃着酒楼里的“酒食”,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珍肴。
  而他嘴巴里的那颗眼珠子,在舌尖滋溜溜转动,他试着用牙齿去咬,眼珠子却从舌头溜进喉咙里,笔直滑了下去,在肠胃间横冲直撞。
  他捂住喉咙,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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