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空宁静,火焰噼啪爆开暗红的花,张荇之“砍一刀”的声音格外洪亮。
  书生一手拿柴刀,一手拿菜刀,在林中胡乱挥舞,宛如战神附体。
  林中蹿出头大野猪。
  这野猪很大,看起来十分凶狠,鬃毛漆黑,肥头大耳,獠牙如刀。它的尾巴被烧着,踉踉跄跄往外逃,横冲直撞间,撞倒许多草木。
  书生面孔苍白,看见大野猪直直撞来,下意识想逃跑,但转念他想起失去至亲之痛,想起两位小仙师的嘱托.
  若今夜放跑这孽畜,日后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会有多少人体会到如我一般的切肤之痛?
  书生忽然生了无边的勇气,高举菜刀,如同螳螂奋臂,振匹夫之勇。
  野猪巨大的身形越来越近,地面也在隆隆震动。
  “啊啊啊圣人佑我!仙姑助我!”
  “轰隆”声乍起,地面颤了一颤。书生拿着菜刀囫囵挥舞许久不见动静,终于鼓起勇气,悄悄睁开眼睛。
  大野猪倒在了他的面前,身下一滩暗红血液,腹部条长长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涌如泉。
  “咦?”书生诧异。
  我还没碰到,它怎么就倒下了?
  片刻,他高兴道:“天地之间,果然有乾坤正气!”
  他又生了无尽的勇气,伫立在林间,看见妖怪就兴奋地冲上去砍,边砍边大声诵起先哲圣人的诗句:“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语。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
  “妇女低头守巾帼,男儿嚼齿吞刀锯……平生读书为谁事,临难何忧复何惧!”
  ……
  “听上去,他还挺有精神的。”逢雪轻轻说。
  叶蓬舟呼出口气,艰难喘息,“总之,比我两好。”
  逢雪休息一会,撑起些力气,转了转身体,靠在一座坟头上。她双目轻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拿起扶危剑,在中毒的手臂上划了好几道。
  流出的血液乌黑里带点绿,流了一会后,颜色逐渐变红。
  “谢谢你的解毒药。”逢雪轻声致谢。
  蛛毒猛烈,若不是马上服下解毒药,她怕会当场毙命。
  叶蓬舟勾勾嘴角,“何必说谢,我俩谁跟谁呀?”
  逢雪反问:“我俩谁跟谁?”
  叶蓬舟笑道:“我跟你、我跟你。”
  逢雪轻哼一声,别开了脸。地上一片狼藉,良宵佳宴不再,坟地上墓碑残损,坟头被炸好几个,白花花的纸片飘飞,盖在许多虫鼠鸟獐的尸体上。
  巨蟒的尾巴盘在一座坟上,身体的前半段,落在了数丈外的碑前。
  它也修行许多年吧,结果竟死在这,尸体还要被拿去下酒。
  逢雪目光扫过众妖,微微蹙着眉,倒不是怜惜这些吃人的痴愚妖物,只为自己的未来而忧愁。
  妖魔多是如此嗜血残忍,该被“正义之辈”千刀万剐。
  若她堕为妖魔,又如何自证,自己同这些妖魔并不一样呢?
  她四下望望,忽而目光定住。
  被斩杀的巨蛛身体被小了许多。
  最开始逢雪没有在意,妖怪死后,妖气外泄,便会逐渐变成原型。但很快她发现不太对劲——
  巨蛛八爪蜷起,身体逐渐干瘪,仿佛血肉被吸走。它被吸成干后,露出了怀中所抱之物。
  那是个半透明的“球”,球里似装满了水,撑得很满,表面微微起伏。
  顷刻,“水球”爆开,液体流淌而出,一只只小蜘蛛从球中爬出,密密麻麻地冲向母蜘蛛。
  它们撕咬着母蛛的血肉,片刻之间,就把巨蛛吃得干干净净。
  小蜘蛛们吃完母蛛,已变成一掌大小,乍眼望去黑压压的,大概有上百个。它们爬过坟堆,又爬到蛇头上,潮水涌来,又如潮水离开,地上蛇头只余白骨,黑漆漆的两个眼洞盯着他们。
  叶蓬舟心疼“嘶”了声,“又少一瓮蛇酒!”
  逢雪冷哼:“可别管你的酒不酒了,现在我们快死了。”
  叶蓬舟面孔惨白,说:“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小仙姑,你呢?”
  逢雪抿紧唇,不作声,侧躺在坟上一动不动。
  小蜘蛛们啃食着其他妖怪的尸体。幸亏他们周边小妖尸体挺多,一时吃不到他们身上。
  逢雪试着站起来,但一用力,后背如同撕裂开,钻心的疼,失血加中毒,也让她手足发凉,一丝力气也没有。
  叶蓬舟倒是坐了起来,晃了晃酒葫芦,“哎,临死前能喝到这传说里的百年醉,黄泉路上,走得也快活!”
  他仰头喝了口美酒,眼睛微眯,笑问:“小仙姑,你也来口吗?”
  逢雪冷声说:“死到临头,你心中还只想着酒。”
  叶蓬舟:“哎,小仙姑,你就说你想不想喝吧。”
  百年醉醇厚丰满香气扑鼻。逢雪望了眼他手里酒葫芦,别别扭扭“唔”了声。
  叶蓬舟撑刀爬起,在地上翻找了会,找到一个还算完好的瓷碗。他擦了擦碗上血泥,用酒液冲干净,又踉踉跄跄地走到逢雪身边,单膝跪下,把盛满酒水的瓷碗捧到逢雪面前。
  一轮明月跃入酒中,随他动作,杯中银液泛起微澜。
  逢雪定定看着叶蓬舟。
  少年散发红衣,如玉般面庞上双弯弯的桃花眉眼,酒液染湿淡色唇瓣,透出几分春花般的侬艳。他举起满杯的月光,笑吟吟地邀逢雪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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