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这倒是有些麻烦。”朝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下巴,与桑晴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静默片刻,若有所思。
  “哦对,还有还有!”朝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扶手上重重一叩,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乱转,险些要将面前的二人晃迷糊了,紧接着又道,“那个不走空,他身上倒是能做些文章!”
  朝汐抬眼看她:“怎么说?”
  朝云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又开始讲述她打听来的消息:“我去西街转的时候打听到有两家苦主,据街坊说,林家有个姑娘,本都已经许配了人家,却不知怎么被那个不走空设计给糟蹋了,那个不走空实在是可恨,将人家姑娘糟蹋完后不仅不认账,反而把人卖到了青楼里去,据说还赚了好大一笔!”
  “竟有这样的事。”朝汐蹙眉,“另一家呢?”
  “另一家的情况还不如那个姑娘呢。”说到这儿,朝云又惋惜地叹了口气,“另一家的孩子被那个不走空逼奸不成,投河自尽了,尸首打捞上来的时候都泡浮囊了,家里人险些没认出来。”
  朝汐的手指不可抗拒地捏紧了椅子扶手,两眼一眯就是冰冷的光:“后来呢?”
  “后来……”朝云咬着下唇,费力地回想着刚刚打听来的消息,直到朝汐等得都不耐烦发出“啧”的一声,她才歪着头,感慨万千道,“后来好像是给了一大笔钱财才将此事压下去,唉……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读书人,明明有大好的年华,竟就这么没了。”
  朝汐漫不经心地边听,边一下一下轻点着头,听到最后才发出一声嘲讽:“当真是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了他们了。”
  “是啊。”朝云跟着又叹了口气,“不过那人也真是烈性,明明是未遂,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几人沉默良久,虽没再继续感叹那读书人的贞烈与林家姑娘的悲惨,心里却也对卜县令父子的为人了解了不少。
  桑晴在长长的静默中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你方才说,第二家的,是个读书人?”
  朝汐也回过些滋味:“读书人?男的?”
  “啊,是啊。”朝云呆呆地眨眨眼,“好像还是个俊秀的少年呢,据说在十里八村都排得上名号。”
  得到回答后朝汐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反常态地默不作声起来,神色复杂。
  “这么说来,那个不走空不仅是个色坯,还是个……是个……”桑晴惊疑半晌,嘴里拌了不知道几块的蒜,后半句话任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朝云半是愤慨半是痛心地点了点头,替她将后半句话补齐:“还是个男女通吃的色坯。”
  桑晴不说话了,转过隐隐有些发白的面容去看朝汐,朝汐紧握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脸色黑得堪比周伯做饭时烧糊的锅底,杀气腾腾。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朝汐压低了嗓音,恨恨笑了两声,“好,好啊,好一个汉源县,好一个汉源县县令,既然你们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那老子也没必要再留你们的狗命了。”
  她隐含危机的嘴角朝云看得头皮发麻,顺着后脊漫上一股凉意,纵使立场不同,朝云也不由得为卜氏父子洒下一把同情泪。
  世间最为下作之事不过通敌外国,逼良为娼——国之覆灭,必有腐化通敌,鱼肉百姓之端;家之破碎,必有白发送乌,子女先亡之由。
  并非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若非乱世所迫,哪家的姑娘不想待字闺中,静觅良人,飞线走针绣嫁衣,绫罗绸缎红花轿,只等秋高气爽,大红灯笼高高挂,欢欢喜喜地送嫁出门。
  而是“遗民泪进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匪寇横行,恶吏盖青天,几个昼夜之间风云剧变,《龙凤呈祥》变成了《十八摸》,琴瑟和鸣的祥和温存变成了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高高美梦从此堕入深深的魔窟。
  林菁苒也曾想过悬梁自尽,自此一了百了,可那翡婷院的头牌某日倒酒时,无意间在帘外听见了醉酒的冯衙役的牢骚,也是在那时她改变了主意。
  汉源县头顶笼罩的这片阴霾太久太久,若非青天白日迎面洒下,偶有细微的曙光透过实在是太难将其驱散。
  可是她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
  即便生活再痛苦,她也要活下去,她要等。
  等着衙门里那些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狗官被青天白日的一道雷狠狠劈下,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无全尸!
  待那气质斐然、通礼识体的穆姓客官用着怜爱愤慨的目光问讯她的过往时,林菁苒直觉对方与那些寻欢作乐的纨绔子不同,说不定上告有望。
  他并不似青楼常客,连动手动脚地下作手法都使得不太利索,林菁苒望着那不亚于纱罩万盏明灯似的双眸,那里头蕴含的是她们这些人祈求万万年才能出现的清明。
  于是她把心一横,赌上性命似地哭到肝肠寸断:“冯衙役说,那年水患时,朝廷所拨下来的银两有大半都被卜魁黔贪污了去,水祸滔天,他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只知自己饮酒寻欢作乐,水患过后,他又联合本地的一些黑心粮商,外头做足表面功夫粉饰太平,内里却乘机哄抬粮价,发国难财,逼的有些人没受水灾冲击的人家也支离破碎,最后家破人亡。”
  “至于那个卜邹箜,说起来更是可恶!”林菁苒轻轻止住抽泣,后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放眼整个汉源县,略是平头正脸些,不论书生还是姑娘,只要他能看得上眼的,就没有不得手的,像我这样被他卖进青楼的还算是捡条性命,可大多无辜的女子最后都被他为掩人耳目灭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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