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沙哑,问她:“稚陵。我最爱的人是你,——你最爱的人是谁?”
  她捂着眼睛,生怕泪流下来,于是故意说道:“我第一爱我自己。”
  “第二呢?”
  “我爹娘,我哥哥。”
  “第三呢?”
  “还是我爹娘。”
  他不甘心地追问下去,问到了二三十个,姓名逐渐陌生,终于忍不住,不甘心地问:“那……我和煌儿呢?”
  她从指缝里看他,神情晦暗而又痛苦,她忍不住大声说:“即墨浔!你明知故问!”
  像是酒劲儿上头了,她头疼起来,语无伦次,委屈控诉说:“我那么问你,是什么意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不懂,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说什么倘使能重来一次……重来一次你不过是希望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就能再次拥有我,死心塌地地爱你,卑微可怜地爱你而已,继续做你那个倒霉的‘贤妃’是么?继续那么卑微又小心地活着是吗?继续被受你的欺负是吗?……我若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是不是觉得了无挂碍,心安理得了?是不是不再愧疚,不再悔恨了?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可以拿捏住我了?反正我喜欢你,是不是?”
  她愈说愈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积压心底的委屈决堤一般泻出,她泪眼零零,哇的一声哭了:“说的好像我就得到过你‘完整的爱’一样——没有,根本没有。就算重来,我不会选你,就算重来一万次,我都不会选你!……”
  第113章
  她说罢,呼吸剧烈起伏着,便要把他手里的琥珀杯抢回来,怎知他死死握着那只琥珀杯,遽然打翻,鲜红的液体流了满舱,良久无言静默。
  原来她这样想……。
  鲜红的液体像殷殷鲜血,覆满手背,她愣了愣,看着他满手鲜红,睁大了乌浓的双眼,又怒又难过地低吼:“为什么不让我喝?”
  刚刚的一番话仿佛耗尽她力气一样,吼过以后,万籁俱寂,即墨浔握着那一只血红玉的酒壶,蓦地扔进长江水里。
  咕咚一声,酒壶不见了踪影。
  稚陵下意识探身看去,江水滚滚,那一星血红早被淹没在了黑漆漆的水中。
  “你……”半晌,她又不知说什么好。
  即墨浔想,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忘川水,滴了谁的血,喝下去,就能忘记谁。
  来此之前,他去桐山观上,求问到底如何才能解开她的因果。
  后来,他第二次进了阴曹地府,取得一瓢忘川之水。观主说,因果因果,有其因,方才有其果,——只需要洗去她关于他的记忆。
  倘使对她来说,他只意味着痛苦,忘记他,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即墨浔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她。
  “你这么想忘了我?”他轻声说,呼吸出的热息,像一片极轻的羽毛,刮在她脸庞上。
  稚陵不语,颓然地靠在了船壁上,目光微微上仰,看到了船舱外满天繁星,三月春夜里,江风微冷,吹在脸上,依稀有几分寒意。
  她分不清是不是想忘了他。大千世界,十丈软红,她始终觉得一草一木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过往亦是,回忆亦是。
  她既然全都记起来了,——刻意遗忘,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却听到即墨浔嗓音低哑微颤:“可我终究舍不得让你忘了我。”
  稚陵愣愣地抬起眼看着光影里即墨浔的脸,烛光覆在他的侧脸上,橙黄的光晕,像是一场骤燃滚烫的大火。
  将醉未醉之际,只恍觉头重脚轻,稚陵撑了一把额头,脑海里清明不再,混沌一片,思绪交错,却猛地被即墨浔修长双手捧住了脸庞。
  近在咫尺,他湛黑的狭长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她,嗓音哑得厉害,低回得像一段风:“当年在奈何桥上……为什么不要我替你续命,为什么……不愿意回头?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上,嵌黑玉的银戒指硌在脸上,触感真实,避无可避。
  稚陵恍惚间觉得泪眼朦胧,缓缓说:“你是天下之主,如何呢?我也是我爹娘和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从来不要讨好任何人,从来不要看别人的脸色活着,我后来沦落成那样卑微,失去自尊,根本不再是我自己了。……我宁可选一个未知的将来,我也不想再过从前那种日子,不想连生和死,都被人掌控在手心里。倘若我回头了,倘若我因为你后悔了我就回头——我如何对得起我自己?”
  捧着她脸颊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听到她轻嘲般一笑,嗓音极轻地响起:“在那之前——我也等了你两天。可没有等到,就死了。”
  声若游丝飞絮,飘飘忽忽的,却恍然化成一柄无形剑,刺进他心头。
  她说着,抬手要掰开他的双手,可他固得太紧,视线灼灼,含着数不清的种种情绪,猝不及防中,他猛地低头,不顾一切地吻下来。
  以吻封缄。
  轰的一下,她脑海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旋即一片空白。
  灼热混着酒气,扑在脸上,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扶在她的后颈,稍微用力,能清楚感知得到她脖颈上血脉的激烈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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