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我睡过,醒了才来看你的。”她拿手贴了贴他额头,好像又烧了起来。
钟宴咳嗽两声,咽了喉间血沫,接过热茶来喝了,稚陵不禁有些懊悔,说:“早知道,不该这么急着走,好歹多休养几日……。”
钟宴长睫微颤,暗自想,他并不惧怕病痛伤痕,他唯一怕的是失去她,比起这个,旁的都不算什么,也不能影响他什么。病可以再治,伤可以愈合,人不可复得。
倘使真的多休养几日,即墨浔他清醒过来,怎么会有机会逼他放手?
这一回他们能顺利离开,并非因为即墨浔身体的重伤,而在于伤他的心,使他自愿放弃派人追截罢了。
试问一个人重伤的时候,最期盼的、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倘使得不到,会不会心力交瘁、心如死灰?即便没有心如死灰,是否又觉得生而无望,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曾经遭受过的。
将心比心,都是男人,即墨浔此时在上京城里所思所想,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钟宴温柔侧过脸来,抬手给她抚了抚拧紧的眉毛:“阿陵,我没事,不用担心。以往受的伤多了去了,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稚陵叹气说:“等这船到下一个渡口靠岸,再去看看大夫吧。”
“好。”他温柔看着她,目光盈盈,心里全是她在身边的满足感。
船外水声汩汩,稚陵靠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说:“阿清哥哥,这次回宜陵,宜陵会下雪么?”
钟宴说:“不会的。宜陵很久没有下过雪了。”
稚陵像想起什么似的,直了直身子,问他:“你回去过么?”
钟宴微微顿了顿,漆黑的眼睛低垂,说:“没有。”
她死后,那里于他而言,便是一道不可愈合的旧伤,不可触碰。
碰一下,也会疼。
稚陵怅然地说:“家里一定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要像诗里说的,‘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她笑了笑,“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墓,也没有人看顾了罢。”
钟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说:“他们……”
稚陵看着他,说:“怎么了?”
钟宴抚了抚她的鬓发,说:“追封了侯爵诰命,立了祠,享祭祀。”
稚陵一怔:“封侯?诰命?”
可是,死后追封,全都是没有用的。
第101章
钟宴默了一默,望着微弱光线中,绰约光影落在她的眉眼间,恍惚想起,此前幽禁在花影院那些日子时……即墨浔曾单独过来,跟他说了一些话。
其实这许多年,他们维系着君臣的情分,十多年前,也曾为天下一统的大业并肩作战过,留过后背。至少,这些年脸面上都能做到心平气和——不会太难看。
只是他向来看不惯即墨浔的性格,对元光三年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但那一次,他觉得,即墨浔说得对。
钟宴毫无预兆地抬手摸了摸她眉心的痣,垂下眼睛说:“回去后,就能看到了。”
温凉的触感停留在眉心。
窗外渐晓。
十月入了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稚陵立在船头,望着水岸一重重的远山,这里风大,吹得黛紫裙裾翩跹鼓动,她想,再过几日,就该到宜陵了。
从上京南下宜陵,须臾一月余即可。
今日天阴风冷,两岸黄叶纷纷。搭在栏杆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手这么凉。”
稚陵抬眼一看,钟宴给她拿了一件雪白斗篷,替她裹上,他眉心轻拧,她便笑笑说:“我自己都不觉得呢。是有些凉了,这里风很大,——你怎么出来了?大夫都说,你不能见风。”
钟宴脸上担忧又化为淡淡的笑意:“大夫也说,你也不能见风。”
稚陵将披风裹得又紧了紧,目光遥遥投向了前边,浪花扑打在船身,她刚要开口说什么,遽然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脸色苍白,心口熟悉地刺痛了几下,身子一晃,钟宴慌忙揽住她,紧张问:“怎么了?是,心口疼么?……先回去歇息。过几个时辰会靠岸,就去看大夫。”
稚陵见瞒他不过,任由他背她回了屋子,和衣躺下以后,被他格外抱了锦被添裹起来,饶是这般,她仍只觉浑身冷得厉害。
钟宴坐在床沿,神情担忧,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很低,断续说道:“别担心,是老毛病了。”
这辈子她爹娘正是为了这件事每日发愁。那个老道长无缘无故地经过她家门,无缘无故地断了断她的命,又无缘无故地留下一段高深莫测的谶语,叫她爹娘从她及笄,就整日想着念着她的姻缘。
可是她姻缘不顺,要么遇人不淑,要么受人阻拦,她这“因果”么,更也始终没有解开的迹象。以至于事到今日,她甚至怀疑那位老道长是诓她爹娘的了——但他那时候又没有收钱。
离了上京城,她原以为事情都会渐渐好的,可没有想到,半个月前,便开始频繁地头晕,心口疼。
大抵是在宫中呆着的那段日子,身子都很不错,现在重又成了以前病恹恹的样子,反而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