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她的偏爱向来明目张胆
李屈洐有些心虚,看距离公车抵达时间差不多,便顺势起身,颇有转移话题的嫌疑:「我车要来了,你呢?」
「我是下一班。」苏别年说完,在包包翻找什么,不久后掏出一个带有红色字样的包装袋递给李屈洐:「学长,圣诞节快乐。」
里头的吊饰是再寻常不过的圣诞树造型,不一样的是最顶部的五角星有微笑表情,小巧精緻的掛件在李屈洐手上充满反差。
圣诞节啊。
李屈洐一个从小连春节都不过的人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
隆冬寒风凛冽,顺着风向擦过脸颊,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暖笑,宛若手中的圣诞星。
不远处公车缓缓驶进站,车门开啟,零星几位学生下车,李屈洐转身离开前满怀真诚:「谢谢你,我很喜欢。抱歉没有准备什么东西给你。」
「不用抱歉。」苏别年挥手,看向他身后:「你的车来了,学校见。」
有时候李屈洐真的受不了自己的不善言词,千言万语总在出口时被扼杀在喉咙,最终出口的仅是一句:「嗯,学校见。」
青涩岁月,李屈洐能做到最热烈的回应就是在隔天的奶油千层上放满草莓。
儘管不是以他的名义。
「有学校愿意收你就已经不错了,还重考什么?」
李屈洐又再次厌恶自己的不善言词。
他回想半年多前初来这座城市,全身浸过雨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照地图找路,当时他的舅舅忙着收店,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好不容易正视他时,第一句话就是「把头发染回来」。
当年李屈洐的母亲李霈名因为染上赌癮欠债被轰出家门,李屈洐打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亲人便只有整日早出晚归或彻夜不回的母亲,自己进了少管所出来后,李霈名因为涉嫌贩毒被警方捕获,他一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李霈名有两个哥哥,在唯二的亲戚里,李介名是他唯一能联系上的舅舅。
「来湳顷吧,重新开始。」那是李屈洐如同暗夜般的日子里最似曙光的一句话。
李介名在湳顷开甜点店,一个人和两名店员,开店的原因他从街坊邻居间谈中听过——
他的前妻爱好甜品,定居在湳顷后两人还有一个孩子,不过孩子五岁时,李介名的前妻无预警消失,带着所有存款和孩子一併离开了,留给他的只有那间名为「FOREVER AND ALWAYS」的蛋糕店。
自那之后,蛋糕店的经营仍是继续,只是原先开朗健谈的沉介名性情大变,变得古怪且难以捉摸,与人交谈都不超过五句。
李屈洐也是深深感受到了。
不论李屈洐在校平时成绩多么优异,真正到大考那天没发挥好也是徒劳,对于李介名来说,李屈洐的档案上已经有了无法抹灭的污点,继不继续求学都无所谓。
但少年终究是少年,骨子里有倔强,不甘就此罢休,可李屈洐也清楚的了解,给他现在生活的是沉介名,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反抗。
于是晚上七点,李屈洐坐在一条无人的巷弄,在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上好像看见自己飘忽不定的十八年。
他垂眼,架在双腿间的参考书有他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往每每复习一遍都会有新的笔墨入页,现在的他拿着笔,思绪乱成一团,无从下笔。
「学长?」
熟悉的声音入耳,李屈洐抬头,少女就这么浸在亮起的昏黄灯光,在一片如浓墨一般的夜色中晕开,像一管温柔明亮的鹅黄色顏料。
她怎么总能在他脆弱到不堪一击时出现?
见李屈洐不回话,苏别年乾脆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同一间学校,她自然听说李屈洐的发挥失常,但现下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反而,从书包里拿出补习班的讲义。
「你不回家吗?」
苏别年掀开今日的上课进度,随口道:「在家读不下去。」
如此明显的谎话,李屈洐又不傻。
他看苏别年认真写起题目,便没有开口拆穿,试图将思绪重新放到书页上的重点。
大概是被严肃认真的气氛所染,他慢慢进入状况,这条街巷鲜少有人经过,唯有偶尔的路灯闪烁扰人——这么想着,一道恆常稳定的亮光突然照亮他书上的字句。
源自隔壁仍埋头苦读的苏别年。
她拿着熟悉的吊饰,圣诞星顶端亮光,坚定照亮他眼前的世界。
李屈洐灵光一闪,摘下自己包上的吊饰,拨开底部的开关,同样照在少女落笔的地方。
苏别年微微一顿,浅浅勾唇,两人没有对望,手中的笔却加快了书写速度。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不嫌手酸,直至路灯亮了一瞬又随即暗下,提醒苏别年再不回家,苏家大概就要兴师动眾万里寻女了。
「学长,我差不多要回去了。」苏别年没有放下吊饰,不过东西都已经收好了。
「好,等我收一下东西。」李屈洐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送你回家。」
苏别年看着站立在前的李屈洐朝她伸手,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甫触碰到少年掌心,李屈洐就如触电般收回,乾咳了两声,「那个、我帮你拿书包,这里很暗,你走在前面照路⋯⋯」
一抹嫣红迅速攀上苏别年的脸颊,她强忍想当场挖个洞鑽下去的衝动,僵硬地照李屈洐的话把书包递给他。
两人一路默默无话到闹区,苏别年一心想赶快从尷尬中退出,于是开口:「再转个弯我就到家了,我自己走就好。」
李屈洐点头,把书包还给她:「路上小心。」
「你也是。」说完便落荒而逃。
李屈洐目送苏别年至转角,下意识攥紧刚刚被碰触的手,掌心的馀温似乎有向上延至耳根的趋势。
隔週,李屈洐在图书馆自习室待到九点关门,拖着疲惫的身躯弯进那条无人街巷,意外发现那盏坏了三个月的路灯被修好了。
他不自觉走近一看上头张贴的单子,愣在原地。
「路灯认养人:苏别年」。
心跳的速度赶上眨眼,李屈洐咬唇,试图抑制翻涌的感动。
白日的明亮仰赖太阳,李屈洐的白昼依仗苏别年。
她的偏爱向来明目张胆。
十八岁那年,李屈洐不可否认被照亮的渴望,爱上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