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鸿门宴

  两週后,与席凯夫约好要吃饭的日子来临了。
  当天黄昏,席家特别派了司机来接他们。
  两人上了车,各怀心思。
  席燁因又要回席家应酬而有些烦躁,每次回去前,他总有种吸不到空气的窒息感。
  且这次回去,席凯夫是要兴师问罪的。
  席凯夫说过,他愿意接纳吴司捷成为席家一份子,并要他去说服吴司捷改信七乐明王,他已经请示过王爷,可以直接向他表明七乐明王的存在。
  但席燁并不愿这么做,只是一直以工作忙碌、找不到时机为由拖延着。而这显然触怒了席凯夫,他还得想想要怎么虚与委蛇。
  而吴司捷则相当紧张。
  上次见席凯夫是在餐厅,这次则是在席家。
  如今他已知道席家一家都是邪教徒,心里更是忌惮。
  但去席家也不失为一个探查敌情的机会。或许他能在席家找到什么对付七乐明王的有利情报。
  席燁说过,外人进席家都不能带任何东西进去,包括钱包手机钥匙,且要先经过僕人搜身。
  既然如此,吴司捷就不能带桃木剑等法器进去了。但他也不在意,若真有什么需要,他也可以使用无须法器的法术。
  要进席家赴宴,他也跟林天富先报备过。林天富也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跟席家有什么衝突,安分地吃完饭就走,再到极莲宫检查有没有被下什么邪门的法术。
  还有一件事,令吴司捷十分戒备--就是席凯夫对他们关係的支持。
  席凯夫究竟为何会同意他们在一起,还在他们交往前就合八字测他们姻缘合不合?
  若在之前,他肯定受宠若惊。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席家信七乐明王,且七乐明王最喜欢吸食神通之人的灵魂。
  席燁说过,李子瑄是席凯夫派来监视他的。那李子瑄也理应向席凯夫报告过他在树灵宫的一战。
  就算李子瑄看不见鬼,但也看得到他在庙中跳上跳下,以及天上圣母降驾那一幕。这只有有神通之人才做得到。
  吴司捷认为,席凯夫会愿意让他跟席燁在一起,就是图他的神通之力。
  他要不是想让他成为七乐明王的信徒,就是要让他成为七乐明王的灵魂祭品。他跟林天富讨论过,他也认为席凯夫的目的不离这两样。
  但就是不知道席凯夫会不会直接挑明,还是只是试探?
  吴司捷于心中暗叹。这简直是一场鸿门宴,但又不得不去,否则一直推拒,席家也会起疑,以为席燁要背叛七乐明王,到时候使出什么诡异术法控制住席燁行动,那就更糟糕了。
  吴司捷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做事前准备。
  他最担心的,就是阿嬤会成为席家威胁他的筹码。于是赴宴前一个礼拜,他特地向席燁请了一天假,回老家布置防御阵法,防止鬼怪入侵。
  他也请林天富当天待在他老家附近,若有万一,他会使用神念传音,请林天富保护阿嬤。
  还有蓝赤霞,他怕万一他跟席家起衝突,席燁会选择站在他这里,因而无家可归。若席家派人进席燁家,发现了蓝赤霞的存在,要让她魂飞魄散,那就麻烦了。
  于是他在跟蓝赤霞说明情况后,请她进了木葫芦。蓝赤霞虽是地缚灵,但自从看见他跟席燁在一起后,对房子的执念也转淡,因而能顺利进到木葫芦中。最后,他将木葫芦交给了极莲宫保管。
  当然,他希望这些准备都只是多虑。若能无事离开席家,自然是最好。
  见吴司捷皱着眉正在思考些什么,席燁牵起了他的手,向他投去了安抚的微笑,而吴司捷也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回应。
  跟席家的司机共处一车,他们也不方便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话。
  二十分鐘后,车驶向了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司机为他们恭敬地打开车门,弯腰请他们下车。
  他们在沉默中搭上了电梯,电梯飞速上升,来到了最顶层四十楼。
  司机退到了一旁,让席燁用磁扣开锁,自己开门进去。
  走过玄关,迎面而来的是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闪烁,地面铺着拋光大理石。客厅内摆放着白色真皮沙发,墙上掛着名家水墨画作,展示柜也摆放着一些古物珍玩玉件,整体装潢风格採浅色系,低调而奢华。
  吴司捷虽看不懂这些家具艺术品的真正价值,但能感觉得出这些摆设都很名贵。且这里的客厅是席燁家的两倍宽,却每处都一尘不染,想必这里的僕人工作也不轻松。
  「欢迎您回家,燁少爷。」一个中年妇人殷勤地上前迎接,看见他身旁的吴司捷,也向他露出微笑,「也欢迎您来作客,」
  席燁只是点点头,把磁扣钥匙交给她保管,并没有多加言语。在席燁的示意下,吴司捷也将磁扣钥匙交给了她。因为知道不能带私人物品进去,所以他们出门时只带了这个。
  「两位,请容我失礼。」
  此时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要搜他们的身。
  两人自然配合。而吴司捷一眼就看出中年男子也是身掌神通之人。看来席凯夫也对他有所防备,特地派这样的人前来,怕他身上偷藏法器或是符咒。
  搜身完毕后,两人总算得以继续前进。
  中年妇人笑容可掬地领着他们进了饭厅。
  挑高的天花板上掛着华丽的水晶灯,雕花檀木圆桌上已摆满了香味四溢的佳餚。红烧鲍鱼、松露龙虾、清蒸石斑鱼、花雕醉鸡、佛跳墙等,都是吴司捷以往即使在过年也吃不起的大菜。除此之外,还有两道清炒时蔬,以及一道素烧鸭。
  王佩丽与席睿谨已坐在餐桌前。王佩丽看见他们,只是抬了抬眼,冷冷地向席燁说:
  「你父亲还在忙,等他来再开饭。」
  说完,便兀自闭上眼养神,似乎不想让席燁弄脏她的眼睛。
  席燁也懒得说些什么,只是向席睿谨点点头。席睿谨微微一笑,頷首回礼。他是个气质儒雅的英俊男人,并不如母亲那样剑拔弩张。
  吴司捷尷尬地向席睿谨点点头,也随着席燁入座。
  他望着眼前盛宴,在心中暗暗可惜,即使眼前料理美味,恐怕他待会也是食不知味。
  「久等了,欢迎你们回家。」
  几分鐘后,席凯夫大步走来,脸上笑容亲切温和,毫无豪门家主的架子,跟吴司捷初见时完全不同。
  见席燁跟吴司捷要站起身来,他连忙阻止:
  「快坐快坐。」随后,他又笑望着吴司捷,「怎么穿西装来?这是家宴,都是自己人,不必那么拘束。」
  听到席凯夫称他为自己人,吴司捷不禁起了鸡皮疙瘩,但仍是努力挤出笑容道谢。
  「司捷,你跟小燁的事我们都知道。你放心,我们席家没那么古板,很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家人。」
  「呃,谢谢席董事长……」
  席凯夫哈哈一笑:「别叫得这么生疏,你们还没结婚,就叫我席伯伯吧。」
  「好,席伯伯。」吴司捷只能顺着他的话叫。
  「我听说你在树灵宫有所发挥,驱走了里头的鬼王,很欣赏你的能力。」
  「谢谢。」
  「小燁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蓝赤霞也说过相同的话,但由席凯夫说来,只是让吴司捷更加防备。
  「我听小燁说,你有一个阿嬤,老人家年纪大了,还得出来摆摊,十分辛苦。」
  听席凯夫看似关心地提起阿嬤,吴司捷心中警铃大作。
  「她把你扶养长大,也是时候该享清福了。我们集团旗下的安养机构办得不错,为长者安排了丰富的活动,像是渡假村一样,若阿嬤有意愿,我们可以为她安排。」
  「这……非常感谢,但我阿嬤她都还能自理,不喜欢麻烦别人。」
  若是在之前,吴司捷铁定感激涕零,但现在,他绝对不愿意让阿嬤住席家的机构,否则他最大的软肋就被掌握住了。
  「那也没关係,有需要可以再让小燁跟我说。」席凯夫笑意温和,「不然这样好了,你的助理薪水,我会再多给你三万,你再给阿嬤当孝亲费,这样应该可以让她不要那么辛苦了。」
  吴司捷头皮发麻:「呃,无功不受禄,真的不用……」
  「都是一家人,不要那么客气,这事就这么定了。」
  「好,谢谢……」
  吴司捷在心中叹气。席凯夫确实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他阿嬤,才先提出许多好条件,让他难以拒绝他接下来的要求。
  「不过席家有个比较特别的规矩,小燁似乎没跟你说过。」
  席凯夫瞥了席燁一眼,眼中的笑意顿时冷了些。席燁心脏彷彿被绞紧,而后放弃般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席凯夫是要说出七乐明王之事了,而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确实不能瞒着吴司捷这件事一辈子,只能期盼他不要被吓到。
  吴司捷心里早有底,但仍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什么规矩?」
  「进了席家,就得跟着我们信一样的神。」席凯夫含笑望着他,眼中流露着浓浓的试探之意,「你愿意吗?」
  来了。前面铺陈那么久,就是要让他拒绝不了邪教的劝诱。
  吴司捷当然是相当不屑,但他知道还不是跟席家起衝突的时候,于是试着敷衍:
  「这个,我有自己的宗教信仰……还请让我考虑一下。」
  「当然,一开始总是需要时间接受的。」席凯夫微笑,「我只能说,若你愿意加入我们,会有极大的好处。」
  「来日方长,先不提这些了,吃饭吧。」
  席凯夫大手一挥,所有人才开始动筷夹菜。吴司捷也暗暗放心,看来席凯夫没打算今天就强制他入教。
  不过,吃过饭后,席凯夫说天色已晚,不如他们就留下来过夜。他还有事情要跟席燁私下谈,吴司捷可以先到客房去等待。
  席燁拒绝不了,而吴司捷不可能留他一个人,于是依言照做,来到了布置简洁乾净的客房。
  他在地板上盘膝而坐,闭上了眼,开啟天耳通,打听席家的动静。
  他本想要以元神出窍打探席家状况,但席家负责搜身的那个中年男子懂玄学,若元神出窍被他看见就难解释了,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使用天耳通。
  随着注意力的集中,他的耳朵顿时涌入了许多声音。从厨房传来的洗碗声、席睿谨打字的键盘声、王佩丽鬱闷饮酒入喉的咕嚕声、两个男人的低声谈话声,一个是搜他身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小朝?他怎么会在席家?
  「穆叔,阿捷他可不好对付啊。在树灵宫,他可是……」小朝的声音在颤抖。
  穆英冷笑:「怕什么?有我在。小朝,能不能让王爷接受你,就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你先跪在王爷面前专心祈祷,再等老闆的指示,就看他是要吃敬酒,还是吃罚酒了。」
  吴司捷听到两人对话,大为震惊。果然今天这场鸿门宴没那么简单,看来他们正在准备什么骯脏的手段等他过去。且从他们的对话来推测,他们现在应该在七乐明王的神坛前。
  两人的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但紧接着还有席凯夫与席燁从书房传来的对话声。
  吴司捷连忙集中精神听取。
  「我看得出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你对王爷的虔诚度没有上升,因此神通也没有增强,以至于到现在还搞不懂他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书房内,席凯夫坐在书桌前,环着胸冷冷地审视着席燁。
  席燁笔直地站在书桌前,低头垂目,「非常抱歉,实在是工作太过忙碌。」
  「搞不清楚就算了,我也猜得出他接近你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招揽你成为天上圣母的信徒。」席凯夫语气冷厉,「我真正对你感到失望的是,即使你再忙碌,也不至于跟他连提王爷的名字都没提过。小燁,你分明是在逃避!」
  席燁将头垂得更低,却咬紧了牙关。他知道此时应该继续演出顺从认错模样,才能度过眼前这一关。然而他却血气上涌,红着眼睛抬起了头来,说出心中真正想法。
  「我……我确实不愿意!」在席凯夫面前,席燁头一次鼓起了勇气反抗,「为什么一定要他跟我们一起信王爷呢?他有他自己的信仰!」
  闻言,席凯夫怒不可抑,一掌啪地一声用力拍向木桌。他可以忍受儿子愚笨无能,但却不能容忍他对王爷的不忠。
  「逆子!你连最基本的教条都忘了?王爷才是唯一的神!跪下!」
  席燁无力地跪了下来。
  「……非常抱歉。」
  席凯夫闭上了眼,不想去看这个愚蠢的儿子,就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拿桌上纸镇往他砸过去。
  他又扶着额头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心中暴怒压制下来,才睁开眼恢復平日威严模样,耐着性子继续劝:
  「小燁,你现在所有的,都是席家给的。难道你真认为,你能在金马奖拿到新演员奖,还有许多好资源往你身上堆,让你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都是凭你一个人的力量?」
  席燁神情木然:「我不敢这么想,我知道这都是家里的栽培。」
  「没错,没有我们的人脉,你不会有现在的成果。」席凯夫冷冷地说,「若你大逆不道,不知感恩想叛教,你应该知道下场是什么。」
  「我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叛教。」
  他想过要在羽翼丰满时摆脱席家,但却不敢想能够摆脱七乐明王。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他身上的刺青,是无法除去的。
  「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为王爷做出应有的贡献。」席凯夫向他瞇起眼来,「现在到客房去,去说服他,把他带到神坛前,让他接受王爷的洗礼。你若是爱他,就该这么做。否则你们信仰不同,又要怎么一起过日子?」
  「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他……」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席凯夫冷笑,「即使你说服不了他,我依然能够达到我的目的,让他入教……只是这手段很粗暴,会毁坏你们的关係。」
  闻言,席燁像是被拋进了恐惧的冰冷深渊,全身都在发抖,只能颤声哀求:
  「不要!爸,请你别这么做!」
  「我当然不想这么做,小燁。」
  席凯夫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席燁跟前,将满脸惊惧的他给扶起来,语气骤然转柔,「若他能在你的说服之下心甘情愿入教,这才是最圆满的。我真心希望我们能得到新的家人,而不是被迫屈从的奴隶。」
  说服人入教,怀柔才是上策,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动用强压手段。
  「十五分鐘内,我要看到他跟你一起来神坛。即使你说服不了他,这点至少做得到吧?」
  「是……」
  席燁只能无力地答应,在席凯夫的锐利视线注视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书房。
  他内心一片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完全不想让吴司捷改信七乐明王,然而若不这么做,席凯夫就要祭出所谓的粗暴手段,强迫吴司捷屈服。
  他的父亲行事狠辣,他不敢想像他会对吴司捷做出什么。
  若真的把他骗去神坛,吴司捷在知道自己落入陷阱后,他一定会恨他,他也会永远失去吴司捷的爱跟信任。
  这会让他痛不欲生。
  席燁进退两难,忽然有了异想天开的念头--带着吴司捷逃走。但席家即使在晚间也有保全看守在门外,他们根本逃不掉,只要一出门,马上就会被抓回来。
  席燁怀着满心绝望,思索不出有效的对策,只能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客房,带上了门。
  客房内,吴司捷正将窗户打开,让外头的寒风灌进来。
  四十楼高处的冷风比地上更为强烈,一下就将两人的头发颳得极乱,手与脸也被吹得发冻,却也扫去了室内发闷的空气,让人精神大振。
  吴司捷转头望向席燁,双眸清明如镜,映出了他无助含泪的模样。
  未等他开口,吴司捷便下巴微抬,向他勾起嘴角。
  「席燁,你相信我吗?」
  望着那双琥珀色的澄澈眼眸,十分不可思议地,席燁慌乱无措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令他终于有力气向吴司捷走去。
  他在吴司捷跟前停下脚步,坚定地向他点了点头,眼泪也在他白皙的脸颊失重滑落。
  「我相信你。」
  吴司捷伸手轻轻抹去席燁的泪水。
  「那就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会怕的话就闭上眼。」
  下一刻,吴司捷拦腰抱起席燁,施展神足通高高跳了起来,于空中旋身往窗外的夜空一跃。
  听见席燁从嘴边逸出的惊呼声,吴司捷虽知自己出了下策,却仍有些得意。
  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潜入高塔,拯救被囚禁的公主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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