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负责
温今莲来不及阻止她,他看一眼她留下的中药包,嫌恶地皱起眉头,捞来手机输入lime:「我早上已经吃过药了,不用再吃。」刚输入,身边就响起「叮」的收讯音,原来她把手机落在他房内,他瞥了过去,看见萤幕上显示的讯息。
「老牛
我早上已经吃过药了,不用再吃。」
烧得迷迷糊糊的温今莲:「……」
他迟钝地挪动手指,传送一张贴图给她。她的手机又响了。
「老牛
老牛传送了一张贴图。」
温今莲:「……」他低下头,默默打字。
然后姬子茞抱着一个大碗和一堆养乐多衝回房里,温今莲看着她将中药倒入碗里,接着加入一瓶又一瓶的养乐多,用筷子仔细搅匀,还滴了几滴在手背上试味道,她满意点头,「好,没有中药味了。」
她将大碗递给温今莲,眨着眼睛期待地看他,「虽然医生都说吃药要配温开水,但是偶尔也有例外嘛,我现在弄的这一碗,养乐多把中药的味道都盖过去了,这样你就能喝药了吧?」
温今莲木然看着她,表情写着「我不信」。
「真的啦!我保证没有药味!你喝嘛,这一整碗都是养乐多,你不是很想喝养乐多吗?」不管姬子茞如何费尽唇舌,他就是不接碗。
她很无奈,「好吧,你看着我。」她将碗送到自己唇边,小小抿了一口,露出个保证的笑,「你看,我也不喜欢中药,可是我喝起来没药味,你也可以喝的……」话还没讲完,就见温今莲倾身靠近她。
她以为他终于愿意喝了,满心欢喜地将碗递过去,不料他没伸手来接,而是将唇印上她的。
姬子茞呆住了,感觉到他炙热的双唇贴着她,他带着檀香味的唇齿温柔地含住她上唇,吮走她唇上沾到的药液,舌尖则滑过她紧闭的齿缝,舐掉上头的味道,依依不捨地徘徊了下,才撤离。
然后他端过她手里的碗,一口一口地喝完,搁下碗,盖上冷气毯,继续睡。
姬子茞:「……」她震惊得无法反应,只觉热气扑上脸颊,窜入身体,整个人热烘烘的,心脏怦怦乱跳,她右手微颤地抚上自己的唇,他这是……拿她试药吗?
***
李仙在傍晚五点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六点鐘就做好了六菜一汤,招呼另外两人来吃饭。
「来来来,这是秋天最后一波空心菜了,多喝点,可以消暑。」李仙殷勤地帮两人盛汤,关切地瞧着温今莲,「你身体恢復得怎样?」
温今莲淡淡道:「没有大碍了。只是喉咙有点乾。」
「你中午有吃药吧?」
温今莲顿了下,「我不记得了。」
姬子茞的筷子错愕地一滑,夹到半途的高丽菜掉在桌上,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除了她表姊平日乱亲她的不算,她这是第一次和男生接吻啊!
「哦,正常,你发烧的时候做什么都不记得。」李仙兴致勃勃的转问姬子茞,「你是怎么让他把中药吃下去的?」
「我……」姬子茞才说了一个字,脸就不争气的热了,她偷瞄温今莲,他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地吃他的饭,彷彿她才是吃药的那个人,整件事跟他无关。
可是她全部都记得,所有的细节,他那细腻轻柔的吻,带着流连不去的繾綣与檀香味,那么短暂地掠过她唇间,又那么漫长地停留在她心上,教她连只是回忆起来,都手足无措,身心震悸。
揭穿他吗?可是他都不记得了,她这么说出来,说不定反被他质疑,说她趁机占他便宜。
不揭穿他吗?但,这可是跟他拉近距离,甚至逼他「负责」的大好机会啊……
「茞妹妹?」李仙疑问地在她脸蛋前挥挥手:「哈囉,你在家吗?回答一下好吗?」
姬子茞收回思绪,清清喉咙,「也没什么,我开了好几罐养乐多,把中药掺在里面,老师就自己喝下去了。」她火速夹了几筷子的菜到碗里,抱着晚饭往自己房间衝:「我要跟朋友聊天,回房间去吃!」
关上房门,姬子茞立刻把饭菜丢到一边,打lime电话给表姊。只响了两声,对方就接听了,电话里传来姬子丞笑吟吟的嗓音:「怎么啦?想我了是不是?」
「姊,我问你,」生恐隔墙有耳,姬子茞压低声音:「要如何逼一个男人负责?」
姬子丞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什么男人?负什么责?」
「就--」光是这样谈起来,姬子茞就觉得脸上发烧,「我老师他,吻了我啊……」
线路那端足足安静了五秒,再开口时,嗓音高了八度:「你说,温今莲吻你?!」
「是啊,可是他当时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记得了,但是,是他主动的!那时候是为了餵他吃药,我示范的喝了一口,结果他就过来舔掉我嘴上的药水……」姬子茞越说声音越小,囁嚅着:「严格定义的话,好像也不能算做一个吻哦?」
姬子丞冷静分析,「我也觉得不算是一个吻,就算是好了,那也就嘴唇碰一下而已,只能算是外国人的礼仪的程度。」
「可是……可是我喜欢他啊。」
姬子丞又安静了几秒,「就像你以前暗恋两个男生那样的喜欢?」
「不只,比那时候的喜欢更喜欢。那时候的暗恋,我不会想要採取什么行动,不会想问对方对我感觉如何,觉得把感情放在心里就好。可是现在,我希望他会回应我的感情,我希望他会像我喜欢他那样的,喜欢我。」姬子茞觉得自己的脸蛋已经熟透了,声如蚊蚋:「或者说,爱我。」
爱,这个字眼令她心潮澎湃,好像宝石终于找着了专属它的底座,嵌得严丝合缝,她第一次发现这种感情,她很篤定,他就是她在等待的那个人。
姬子丞那边传来一些声响,过了几秒才说:「所以呢?你是要找我帮忙追他?」
「对呀,你交过那么多男朋友,经验丰富,一定有什么好法子能教我。」姬子茞对表姊寄予厚望。
「有是有啦,不过我不太清楚温今莲是什么类型的……」
「你说过他是高冷禁慾型的。」突然想起表姊还说什么三天不下床的,姬子茞脸颊一阵热辣,连忙轻咳一声,赶走不该有的念头。
「噢。那是我的第一印象,虽然八九不离十,不过我还是需要近距离好好观察,才会更准。这样吧,过几天我去找你,彻底研究他一番,再给你提出建议。」
「姊你最好了!」姬子茞开心极了。
姬子丞哼笑,「你真的确定要他吗?真的这么喜欢他?」
姬子茞用力的「嗯」了声,声音中透露出甜蜜的笑意。
「先说好,我不能掛保证哦。」姬子丞的嗓音不冷不热,「毕竟你挑的这个对象是出了名的孤僻,又是独身主义者,我可能也搞定不了他。」
***
紫灰色的雾气。
温今莲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罕有地不是在母亲的梦中。
是谁的梦?
他环顾周围,此地是个青草遍地的山谷,四周耸立着长了青苔的峭壁,谷地中有一汪小小的静湖,有个人影在湖边,是姬子茞。
仅仅一眨眼,他就来到她身边。
她正掬着湖水,温柔地为湖边的一株兰花洗净叶片,抬眼见到他,她笑了,她的笑容里有无限的信赖和依恋,令他心房轻轻悸动。
他问:「我曾经告诉你,你置身在这种雾气里时,该说什么?」
姬子茞茫然地望着他。
他叹口气,「似曾相识。Déjà vu。念一遍。」
她乖乖照做,「似曾相识,Déjà vu……」
温今莲熟知这种梦境,他醒来后只有一半的机率能记起这个梦,而她什么也不会记得,这令他拋开了现实中的重重顾忌,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柔声问:「你在做什么?」
「照顾这朵花。」姬子茞看着他,潮溼的手抚上他脸颊,「你就像它一样,需要照顾。」
他不认同,「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蹙眉摇头,「你根本没有在照顾自己。你受过伤。」她的手轻轻搁在他左侧胸膛,正抵住他跳动的心脏,她神情肃穆,「你受过伤,在这里。」
他怔愣,握住她手腕,嗓音发哑,「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一双悲伤的眼睛。」她澄澈的眼眸迎着他逐渐泛起酸楚的视线,像镜子那般洞悉他的内里,「你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你是害怕去喜欢我。」
她是如此的一针见血,令他无话可辩,唯有承认,「舞会那一夜,当你对我告白时,其实我很高兴。」
她嘟嘴,「可是你那时明明说不喜欢我,还说两次。」
「因为我要是不否定你,就会忍不住拥抱你。」他轻触她脸颊,是心理作用吗?即便在梦里,他也能感觉到她甜美的温度,教他指尖微颤,一股渴望的热流冲刷过他乾燥多年的胸膛。
他继续坦白,「我其实,很想要你……想要到,你哄我吃药时,我假装神智不清,故意吻你。」他握紧她手腕,却勒不紧他激狂的心跳,语气充满苦痛与执拗。因为是梦,他才敢稍稍放肆,拥她入怀,将脸庞与早已满溢的情感,都埋在她柔软的颈项里,他不该碰她,可他也不想放开她,「我真的很想要你……」
想要她的笑靨,想要她的关注,想要她毫无保留的一切,想要她更深切敞开的全部……他想要她,想到心都发痛的地步。
「你想要我什么?」
「……爱我。」他眼眶炙热,语气卑微,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将这两字说出了口。
她回拥他,搂紧他存着惧怕的身躯,「让我爱你是这么痛苦的事吗?」
「不是……但是我爱你,会带来不幸。」他痛苦地挣扎着,艰难地吐实:「我母亲之所以变成植物人,就是因为我太爱她。」
「如果出发点是因为爱,不论造成什么结果,你一定不是有意的。」
他震颤着,紧紧固守的心灵开始裂解,他崩溃了,紧揪着她背脊,竭力压抑快要溢出眼底的情绪,她为何能如此贴心,说出他等得几乎万念俱灰的这句话?
十九岁的她,为何能洞悉他二十六年都勘不破的困境?
「你……是来拯救我的吗?」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嗓音如此沙哑,像破碎过又被她温柔地缝合起来。
「不。」她贴着他耳朵,呢喃的字句是最纯洁的天籟:「我是来爱你的。」
***
裊裊檀香中,榻榻米间里一如往日的静謐,师徒两人相对打坐。
只是此刻,那燃着檀香的小巧铜炉,被一双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如果铜炉有灵,怕是要被这道俊雅的视线看得脸红心跳。
自从温今莲开始学习冥想打坐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完全无法寧定,他心浮气躁,盯着那一缕悠然盘旋的烟雾。
他又做那种梦了,又是什么都不记得,可他总觉得梦里有很重要的讯息,一早上苦苦搜索脑海,却抓不到半点蛛丝马跡。
他转而瞄向对面安坐的姬子茞,视线就移不开了;这是总是活蹦乱跳的她最安分的时刻,在他不知不觉中,她已练成禪定的功夫,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敛眉闭目,神色端凝,几乎可称得上是宝相庄严。
他却满心浑沌,望着她垂下的睫毛,她俏丽的鼻尖,她抿着的双唇--他又想起那个偷来的吻,它已全然浸入他的神思,一想起,就像有蜂蜜在体内暖洋洋地融化,他心虚的,偷偷地,享受这不该有的甜蜜。
他没有资格幸福,然而他寂寞太久了,即使是犯人也有放风的权利吧?他要的也不多,捡拾她遗落的隻字片语,偷来的一点亲暱,就够了。
要得太多,他怕会像他母亲那样,给她带来灾祸--
计时器响起,打坐时间结束。温今莲连忙闭上眼,装出静心端坐的姿态。
姬子茞徐徐睁眼,伸个懒腰,敲门声正好响起,李仙探头进来说:「茞妹妹,你表姊来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