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来自回忆的你

  将近集合时间，我鬱鬱寡欢地慢步在夕阳映照的海滩，偶然见到一副神奇的景象。
  「我过年会回去，到时候再一起聚聚吧。」我远远瞥见一台停驻的沙滩车，车上的人正在与人聊天。
  「当然，能和大作家一起聚会是我的荣幸。」想不到走近一瞧，竟是方才那台沙滩车，那个戴墨镜的怪异男人就在车上，不知在跟人聊些什么。
  「你菸少抽一点啦！最好把菸给戒了！」令我惊讶的是，当我逐渐拉近与沙滩车的距离，才发现在车旁跟怪异男人聊天的，竟然是梁老师和苏老师？
  「知道啦，先走囉！」这是什么情形？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并不像是问路或搭訕，貌似早已认识的朋友。
  隐约听见引擎的发动声，见怪异男人似乎准备离开，我随即跑向沙滩车。
  「等、等一下……」只是当我跑至梁老师他们面前时，沙滩车早已驶远。
  「佳瑜？」
  「你怎么啦？跑得这么喘。」
  「老师，你们认识那个男人吗？」我看向苏老师、劈头便问。
  「什么男人？」
  「就刚才那个开沙滩车、戴着墨镜的男人。」
  「喔……他是我们的朋友。」梁老师不以为意的回答，并转身对苏老师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叫学生。」
  「嗯，你去吧。」苏老师点头示意。
  我望着沙滩车消逝在视线里，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嘛，为何会如此在意那个怪异男人？
  我好像，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
  「佳瑜？」苏老师走到我身旁：「你怎么了？怎么会问我们认不认识那个男人？」
  「因为、就……」我感到一阵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该不会……」苏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蹲低身子看着我：「他是你在网路上认识的网友吗？」
  「不是啦，我不认识他……」为了避免误会，我急中生智地说：「那个男人刚刚边开车边鬼叫，感觉怪怪的，我想说苏老师你们怎么会认识这种怪人，才会好奇问问。」
  「这样啊……」听闻，苏老师笑了起来：「抱歉，是我误会了，那个怪人其实是我的国中同学，只是我不知道，他居然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国中同学？」我不假思索地问：「他也是读我们学校毕业的？」
  「呵呵，是啊。」
  听苏老师说，那个男人也住员林，不过这几年都在台北工作，而且有在玩乐团，虽然想问更多关于男人的事，但是再问下去就太奇怪了，想想只好作罢。
  走回饭店的路上，我不时思忖着，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昨晚的乐团大叔吧？但是玩乐团的人并不少，会不会只是刚好长得像而已？
  那个大叔的乐团好像是叫什么……捣蛋中年团？
  「所以庄子维……」一回到饭店房间，我旋即被室友逼问：「到底有没有跟你告白啊？」
  这是第几次被问类似的问题，我也记不清了。
  「没、没有……」说这些话时，我的脸颊略为发烫：「我们真的只是去散步啦！吹吹海风、聊聊天而已……」
  多亏之前的告白风声，令许多同学都特别关注这次毕旅时，我和子维的互动。
  「蛤？我以为会有什么劲爆的发展。」
  「好了啦，我们先去洗脚吧，等等就要吃晚餐了。」
  本以为是班上同学格外喜欢八卦，后来听芯沂说，其实不少别班的人也很关注我和子维的进展，虽然我不太理解他们关注的原因。
  『叩叩！』刚洗好沾附沙子的脚丫，驀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芯沂前去应门。
  坐在床沿的我还没看到门外的人，耳际便传来呼唤：「简佳瑜在不在啊？」
  「你们跑来干嘛？小心被老师骂哟！」
  「哎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男生的声音。
  本想趁晚餐之前的空档读一下若雪的新书，才正要翻开，我又把书搁下，「找我喔？」
  「找佳瑜干嘛？小心我去跟庄子维说唷！」
  「简佳瑜，你来一下啦！」师长有交代不能进入异性的房间，所以他们只敢站在门外。
  我慵懒地下床，走到门口才见到门外的人，是两个常与子维一起打球的男同学。
  「怎么了？」瞧他们脸上的诡异表情，想必没什么好事。
  「简佳瑜……你怎么会拒绝庄子维的告白？」
  「超惊讶的！我以为你会答应他欸！」欸不是，等等……
  你们跑来只是为了问这件事？
  「哇呜！」
  「真的假的？」果不其然，男同学一说完，我身后立刻响起惊讶声。
  「佳瑜，这是真的吗？」芯沂也瞪大眼睛，语气很是诧异：「你拒绝了庄子维的告白？」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没听说？」
  「蛤？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喔……」想不到我刻意隐瞒的谎言，没多久就被眼前的男同学戳破。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子维跟他们说的吗？
  天啊，好丢脸，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后来我对在场的人从实说出，子维是我们在海滩散步时向我告白的，并坦承了拒绝告白的事。
  「子维，对不起……」还记得当时的我，内心意外的平静。
  「我现在还不想交男朋友，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我凝视着子维的双眼，看着他那流露淡淡失落的表情。
  「这个情况是，我的告白被你拒绝了，没错吧？」缄默半晌，子维才勉强扬起嘴角，「你有曾经，喜欢过我吗？」
  「没有……」结果我，还是说谎了，「我对你只有朋友的喜欢，并不是恋爱那种。」其实我是喜欢上别人了，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子维。
  「那……」他的神情比想像中来得冷静，「我们应该，还是好朋友吧？」却彷彿是我所见过、子维最难过的时候。
  「嗯，当然。」我点点头，露出一个能令他安心的微笑，「你不介意的话。」
  后来，我与子维面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气氛尷尬地坐在沙滩上聊天，直到将近集合时间，我们俩才错开先后、独自返回集合地。
  晚餐时间，仍是有若干同学跑来问我告白的事。
  虽然我有告知芯沂和室友，拜託她们不要宣传此事，但男同学那边，我肯定是管不住他们的嘴，所以我也做好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准备。
  不过想想，被拒绝的不是我，我大可不必过于烦恼吧，反倒是子维，我有点担心他被拒绝后会成绩下滑，或是出现不好的后续状况。
  讽刺的是，当同学们问我为何拒绝子维，我却无法说出事实，我无法坦承自己喜欢上了别人，也无法勇敢说出，自己仍是有喜欢的人。
  因为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关于梦境男人的事。
  想想这样的自己，真的很愚蠢、很奇怪吧，竟然喜欢上一个只存在于梦里、虚幻不实的男人，仅仅如此就移情别恋、拒绝了子维。
  我很可恶吧，就算这辈子孤老终身也不足为奇的可恶。
  晚餐结束后，师长带领我们到饭店附近的垦丁大街游览，依然是宣导许多注意事项后，便让我们自由行动。
  大街上灯火繽纷，有着各式各样的店家摊贩，路旁穿梭熙攘的人群车潮，此起彼落的喧嚣声不绝于耳。
  因为告白事件被骚扰到心烦意乱的我，只约了芯沂与我一同游逛，途中没见到什么有兴趣的东西，芯沂买现榨果汁时，我索性跟着买了一杯。
  「佳瑜，那个……」芯沂咬着吸管，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嗯？怎么了？」我自若地回应，并吸吮着比想像中来得顺口的果汁。
  「你应该没事吧？」
  「蛤？」我不解地问：「怎么了？你是指什么？」
  「就……告白的事啊。」芯沂沉稳说道：「我以为你会答应庄子维，想说你们的感情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吵架了，所以你才没答应他？」
  「没有啦……」我扬起略感沉重的嘴角：「只是觉得，当朋友比较好吧，而且我还没打算交男朋友。」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知为何，芯沂此刻的微笑隐约有些苦涩，「我只是怕你有事闷在心里，然后胡思乱想把自己的心情搞得很糟。」
  「我没事啦，只是一直被问告白的事觉得有点烦。」应该是我多想了吧？
  「呵呵，那就好。」我……该跟芯沂坦承梦境男人的事吗？
  突然，耳边传来骚动声。
  嗶嗶！嗶……
  「啊！」先是传来一连串的尖叫，紧接着是刺耳的煞车声。
  「小心！」前方有一辆车速度极快，彷彿脱韁野马般在路上乱窜。
  「咦？」那辆车朝我飞快驶来，快到我无法反应。
  「啊……」我整个人被吓傻了，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快被车撞到的瞬间，我骤然被一股力量扑倒，强烈的剧痛随之袭来。
  『碰轰！』
  发生什么事了？
  「喂！你没事吧？」
  「快叫救护车，有人被撞了！」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却是一片空白……
  「佳瑜，你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吗？」脑袋像被丢进洗衣机搅拌，感到天旋地转、意识越来越昏沉……
  「同学，你没事吧？同学！」我这是……被车撞到了吗？
  「仁凯！我叫救护车了，你没事吧？」什么都想不起来，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薄弱……
  「我没事，只是这女孩昏过去了……」我该不会正要展开美好人生时，就这样猝然离世吧？
  不会吧……
  「芯沂？发生什么……佳瑜！」这是哪里？梦境吗？
  「老师，佳瑜、佳瑜她……」感受到的知觉慢慢消失，脑海的画面却逐渐清晰。
  「顾仁凯，你怎么也在这里？」好多回忆从我眼前闪过，大多是陌生的、没留意过的、甚至毫无印象的。
  「这女孩，该不会是你的学生吧？」原来人死之前会闪过人生跑马灯的传闻……是真的吗？
  「不是，她是家伟的学生。」梦境男人又出现了，只是他的面容不再模糊，也没有带着平时的灿笑。
  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生日快乐，还有……我喜欢你！』
  『明天要去台北玩，记得设闹鐘唷！』我好像……想起来了。
  『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再撑一下，医院就快到了……』不完整的记忆拼图，终于浮现遗失的缺角。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奇怪，我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想起那些，我最珍贵的回忆。
  『幼慈！』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